第十章 临时供给站（下）

十月底的一天早晨，孙洪忠早早的来到医疗帐篷前，准备进里头探视一下肖鲲和李文威，却看到军医官老山羊站在帐篷里头正在指挥程天以及其余几名助手帮忙收拾着医疗器具，大伙忙碌成一团，将药品、绷带、输液架子和被褥分门别类的收拢起来，装入一个个大木箱，仅有的几名重伤员也已经纷纷抬上了担架，一副准备撤离的模样。

“老山羊，你这是做什么？”孙洪忠一掀门帘走了进去，指了指堆满了一地的大木箱子，冲老山羊询问道。

“伤员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你那两名弟兄也能下地走动了。只有这几个受伤较重，缺胳膊断腿的需要送往后方医院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俺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也没意义了，俺准备去印度列多，找第五军报到。”老山羊正忙着整理一箱子消炎药品和消毒药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你就这么带上医疗小组一个人走了？不跟大伙儿一起去列多吗？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孙洪忠身后的二排长林家旭说道。

“切，就他们？”老山羊抬起头来，不屑地撇了撇嘴，细长的手指指了指距离不远的那顶帐篷道，“你自己看看他们，哪还有一丁点军人的样子？每天不是睡就是吃，要不就是赌钱斗嘴晒太阳，能在这供给站赖上一天是一天，就像是一群寄生虫一样，早就把为战友报仇、为祖国雪耻的誓言抛到爪哇国里头去了。你让俺跟这群懒鬼寄生虫在一起？俺还没堕落到那地步！哼！”老山羊眼睛一瞪，轻啐了一口，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似乎也因为愤怒而显得一翘一翘的。

仿佛为了印证老山羊的话一般，那个刘大可等人居住的帐篷里传出了他们赌钱时所发出的笑骂声，伴随着老山羊不屑地咒骂声，听来格外的刺耳。

”我们一连跟你们医疗组一起走！”孙洪忠看了看身边的林家旭、邓进以及坐在病床上的肖鲲和李文威，见他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冲老山羊说道。

在供给站的这些日子孙洪忠他们也都听说了第五军的近况——第一次入缅作战失利之后，史迪威率领一百多人徒步走出缅北丛林，比第五军先一步走到印度；之后不久，第五军残部陆续到达，主要是拒不执行杜聿明要求进入野人山的命令，转道撤往印度的孙立人的新38师以及廖耀湘的新22师，加上一部分直属部队共计8000余人。在史迪威的斡旋下，对中国军队的进驻横加干预阻挠的英印军总司令魏菲尔终于勉强同意将印度东北部偏远小镇兰姆伽划给中国军队作为驻军营地，而不是将中国军队当做难民处理，粮饷被服由英军划拨，武器弹药等装备以及部队的重新整编和训练责由美国人负责。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成立，史迪威担任总指挥。史迪威提出的由英印军、美军和中国驻印军三国军队联合反攻缅甸的计划也已经被罗斯福**所接受，由中美联合空军通过印度驼峰航线空运到中国境内的全部美国援华物资都改有史迪威负责管理分配。为了获得美国空运的支援，一向心高气傲的蒋介石被迫同意了史迪威向印度空运兵力等一系列苛刻的条件，并将与史迪威不合的杜聿明调回国内。赶走了杜聿明之后，史迪威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驻印军的最高指挥权，他在小镇兰姆伽秣马厉兵，誓言反攻缅甸一雪前耻。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正在这个时候供给站的站长龙泉仁一掀门帘也走了进来，想必刚才老山羊和孙洪忠等人的那一番对话他都已经在帐篷外听见了。

“别误会，我这不是赶你们走的意思。你们也知道这就快入冬了，大伙再不离开这里，大雪一封山可就出不了山了，我提醒了他们好多次，是时候该离开这处临时供给站前往列多了，但他们每次都跟我打哈哈。你们也知道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都是国府认定的抗日英雄，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当老爷似的供着他们。原本一入秋就该关闭的这处供给站硬是因为他们不愿离开而又延长开放了两个月，现在上头不愿意再这么耗下去了，严令我必须在一周之内关闭这处供给站。我也正为如何处理这群大爷而头疼着呢！”龙泉仁老脸一红，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

“我去劝劝他们，他们如果愿意跟咱们一起离开前往列多那最好，如果他们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一根筋的坚持选择留在这里，就留一点食物给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孙洪忠看了一眼在那仅剩的一顶大帐篷里赌得正酣的刘大可等人，拍了拍龙泉仁的肩头说道。

“哼，希望他们骨子里头还能有一点血性。”老山羊斜了斜眼，恨铁不成钢地愤愤然道。

大帐篷的门帘一掀，孙洪忠等原一连的陆续走了进来，帐篷里头刘大可、谢广泰、秦信和凌少言等几人围拢在一张木桌旁赌得正酣，他们四人每人手中抓着五张纸牌，面前各有一叠缅甸纸币。

“三张9带两个8！”刘大可兴奋地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拍，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之情。

谢广泰和秦信顿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将手中的纸牌牌面朝下往桌上一扔，表示认输了。而坐在刘大可对面的凌少言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将手中的五张牌牌面朝上摊开在了桌面上，微微一笑道：“承让，三张老K加两张Q！”

”哎哟我去！“刘大可绝望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给钱，一人五百！”凌少言叼了一支骆驼烟，淡然说道，随后将牌推到了谢广泰面前，说道，“洗牌！”

“别赌了，大家都停下来，我有话跟你们说。”孙洪忠走到桌子边上，冲大伙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

“孙连长，到了这儿可就不讲究啥军衔等级了，您老可别把我们当成你手下的兵啊！来，兄弟们，咱继续！”凌少言斜了斜眼，拉长声调不买账地说道。他瞧不上孙洪忠等人，感觉他们在经历了一连串的败仗，尤其是在从野人山这座活地狱逃出来之后还能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打心眼儿里感到厌恶。孙洪忠的一个加强连死得只剩下七个人，但是仍然能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一心想着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这让他感觉是对已经完全陷入颓废状态的自己的最大的讽刺和羞辱。除此之外孙洪忠跟谢广泰关系很好，两人以兄弟相称，但凌少言在这供给站里最瞧不上眼的就是邋里邋遢的乡下土包子谢广泰，所以顺道也瞧不上来自山东农村的孙洪忠。

孙洪忠没说话，身边的毕报捷不忿地挽了挽袖子准备教训一下凌少言，也被孙洪忠伸手挡了下来。

“你做么斯？”谢广泰停下了理牌的双手，扭头关切地询问道。

孙洪忠清了清喉咙，冲众人问道：“你们真就打算这么一直赖在这山沟沟的里头的临时供给站不走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是与非。有一天舒服日子就过一天呗，你管那么多干啥？”刘大可打了个哈欠，伸手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道。

“我跟我一连的兄弟们准备离开这里了，有想跟我们一起走的吗？”孙洪忠的目光扫过了在场众人的脸，严肃地开口询问道。

这下不止是谢广泰了，其他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孙洪忠等人。果然，孙洪忠身后的林家旭、邓进、白旭东和毕报捷开始走到自己的卧铺前开始收拾行囊。邓进将倚靠在床边的那支打空了子弹的莫辛纳甘步枪重新挎在了肩上，其余被服务品用一根帆布带利索地打成了一个行军包，一点不像是作假的样子。

“孙大哥，你们准备去哪儿？”谢广泰彻底没心思继续玩牌了，他一扔手中的纸牌，站起身来略显激动和不安地询问道。

“我们打算跟老山羊的医疗队一起先去往印度列多，再坐火车去兰姆伽，向第五军报到。”副连长肖鲲回答道。

“我去，还真有不怕死的嘿！”凌少言夸张地拉长了声调，手指着孙洪忠等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瞧瞧，瞧瞧人家孙连长和他手下的弟兄们，这才叫他娘的抗日志士，民族英雄呢！刚从野人山的鬼门关里爬出开，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就哭着喊着要求归队，重新上战场当炮灰，哪像是咱们这群好逸恶劳，不思报国的烂人啊！哥几个都学着点，这可是咱国军的榜样啊！全中国的军队哪怕能学到孙连长他们身上一丁点的报国热情和思想觉悟，东北能收不回来吗？南京会陷落吗？我们他娘的还会被鬼子撵着赶着，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连滚带爬地躲入这鸟不拉屎的野人山里头来吗？”

“瘪独子玩意儿，我看你小子阴阳怪气的，就是欠削！”机枪排排长李文威闻听之后大怒，他握紧了拳头迈上几步，挥拳要打，幸好被林家旭和邓进一左一右拉了下来。

凌少言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一脸愤恨之色的李文威，撇了撇嘴不敢大声嚷嚷了，只是压低声音骂了一句：“痴线！”

“你骂谁？”孙洪忠的目光直逼凌少言，古铜色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怒意，锋芒毕露好似鹰隼一般的眼神让凌少言心中一颤，这回孙洪忠是动了真怒，这是战场上要杀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