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印度百态（上）

第二天清晨时分，尚在睡梦之中的孙洪忠被身边的肖鲲推搡之下清醒了过来，细听之下发现原本有节奏的“咣当咣当”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频率开始逐渐放缓放低，火车开始在逐渐减速了。

“连长，火车速度降下来了，咱就快到兰姆伽了！”肖鲲将火车的车厢铁门拉开了一道缝隙，指着铁路沿线的大片香蕉林欣喜地说道。

孙洪忠顺着肖鲲手指的方向望出去——铁路沿线都是成片成片的香蕉林子，但不知道是疏于管理还是本身这里的地质就不适宜栽种香蕉树，大片大片的香蕉树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萎靡状，还有一些已经处于枯萎的状态了。举目四顾之下颇有一种满目凄凉的感觉，在香蕉林的后头则是大片起伏的群山，但这里的山跟郁郁葱葱的野人山不同，大多显得光秃秃的，山顶上只东一丛西一串地生长着半人多高的不知名的杂草和灌木，就像是一个秃顶的男人头上长着的赖皮癣一般，令人感觉说不出的厌恶。

“哎哟**！英国佬就给咱们安排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来重新整训部队？！”刘大可顺着被肖鲲拉开的车门缝隙向外望去，目光所及都是枯萎的香蕉林、光秃秃的山峦和干涸的河沟，一时之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他的印象里兰姆伽就算不是人间仙境也该是青山绿水环绕的边境小镇，哪想到居然会如此荒凉。

“我信了你滴邪！这哪里斯训练基地，明明是发配犯人的流放地噻！”谢广泰也是跟着咂着嘴，止不住地抱怨道。

“老谢，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地方原先就是英国佬用来流放发配战俘的地方。”凌少言慵懒地伸了伸胳膊，从铺满干草的车厢地板上站起身来，走到了两人身后，指着那一片荒芜的香蕉林说道，“兰姆伽是印度东北部比哈尔省境内的一处偏僻小镇，夹在喜马拉雅山山脉和恒河中间，原本就人烟稀少。因为地处偏僻，周围都是密林和高山峡谷，不易脱逃，所以一战的时候英国佬在这里建了一座战俘营用来关押两万多名意大利战俘，让他们在这里种植香蕉和橡胶。后来一战结束意大利战俘被遣返之后这里就荒废掉了，现在直接扔给了史迪威，成了咱远征军的临时落脚点和整训基地。明着是给了美国人和咱远征军面子，实则就是把我们困在了这鸟不拉屎的绝境之中，防止我们远征军部队再深入印度腹地。英国佬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我们当做盟友看，从一开始就提防着咱们呢！”

“这些英国佬真不是个东西，在缅甸就该让他们跟日本鬼子狗咬狗，直接都死球算了！枉费了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去救他们，他娘的，居然像防贼似的防着咱们！狗日的，打小鬼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会耍心眼玩诡计呢？”李文威听了凌少言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英国人道。

“老牌**就这德行，估计是祖上缺德事干多了，看谁都像是要来抢他东西的强盗，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最大的最不要脸的强盗！”凌少言一针见血地说道。

“行了行了，英国人现在还是咱的友军呢，咱得多少给他们留点面子，他们的那些不地道的破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别整天咋咋呼呼的，传出去了影响两军关系。”孙洪忠皱了皱眉，赶紧止住他们继续批判英国人的话头。

火车喷着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像是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一般缓缓停下了前进的车轮，驶入了一处比列多站大得多的露天站台。火车刚一停稳就有四名脑袋上包着红色头巾的印度大胡子兵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开了火车的车厢铁门，挥手示意大伙下车。大家赶紧收拾起各自的行军包，迫不及待地跳上了站台。

一行人到达兰姆伽火车站的时候正是早饭时间，由于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呆在昏暗拥挤散发着尿臭味的火车车厢里，所以大家都显得有些脸色苍白、腰酸背痛、萎靡不振。再加上从昨天的午饭开始，大家吃的都是馒头、大饼这样的干粮，饮食不规律，所以体力下降得很厉害，没有出现病号就已经是万幸了。大家吵吵嚷嚷地跃上了站台之后纷纷活动起来，舒展一下酸痛不已的筋骨，同时观察一下这个神秘的印度边陲小镇。

他们所乘坐的这趟火车是一趟货运列车，除了两车厢七八十名第五军的落伍兵之外，其他十几个车皮上装的都是大批的军用物资。火车刚一靠站停下，就有百十名跟他们一样身穿英军军服的士兵前来卸货。这些兵里头有白种的英国人、黄种的头上包着头巾留着大胡子的印度人、甚至还有英属殖民地带过来的黑人士兵。大伙之前没见过黑色人种，头一回看到黑人的白旭东、毕报捷、刘大可、谢广泰等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好奇地盯着那些黑人士兵，看得目不转睛，满脸的惊异之色。

“哎哟我去，怎么黑成这样了，这哥几个莫非是东山送过碳，西山挖过煤？真是赛过猛张飞，气死黑李逵啊！”刘大可连连咋舌道。

孙洪忠看到他们围着一群黑人士兵指指点点，对方的脸上显然已经显露了怒意，当即给他们一人脑袋上来了一记爆栗，冲他们低声吼道：“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这些士兵是非洲来的黑人，天生就长这么黑，就像我们亚洲人天生皮肤发黄，欧美人天生皮肤发白一样，没啥好奇怪的。别盯着人家看了，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一伙人正吵吵闹闹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时候。一名印度士兵突然吹响了胸前挂着的哨子，挥手致意大家集合。又饿又疲的众人顿时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随后大家背着行军包、提拉着枪支武器拖拖拉拉地战成了一排，勉强排成了两列队行，看起来显得凌乱不堪，毫无精气神。

大伙儿刚站成队列，打站台外边就驶进来了一辆美军的威利斯吉普。车子在孙洪忠他们的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一名穿着皮夹克的美国军官、一名跟他们一样打扮的中国军官和两名穿戴着美式装备的白人大兵。为首的那名美军军官走到孙洪忠等人面前，看着歪七扭八的队列以及一脸疲倦，两眼无神的中国士兵们，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满是不屑和鄙夷之色。他回过身去，低声冲那名中国军官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随后自顾自得跳上了威利斯吉普的副驾驶座，开车的美国大兵一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就跑远了，只留下了那名长相英俊，身材挺拔的年轻中国军官一人。

“这个美国佬搞么斯噻？也不给咱安排饭食，就这么叽里咕噜说了些悄悄话，一拍屁股就走了？”谢广泰目送着远去的车影，吐了吐舌头，低声抱怨道。

那名年轻的中国军官佩戴中尉军衔，一张白净的面皮上透着一份儒雅的书卷气，身上的军服烫得笔挺，脚上的方头皮鞋擦得又黑又亮，一看就是那种从未上过前线，从来没有吃过苦，更没有开枪杀过人但却仕途顺畅的文职军官。

“大家辛苦了，欢迎你们来兰姆伽！”他啪地立正，给大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似乎对于大伙的慵懒和疲倦丝毫不以为愠。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群溃兵和落伍兵，而是一群凯旋归来的将军。他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愣，大伙愣了一下之后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立正向他还礼。

“在下陆方，中国驻印军中尉参谋，奉指挥部的命令前来迎接各位抗日健儿前往兰姆伽基地！”陆方一脸崇敬地看着众人，礼貌地说道。

陆方的态度让在场的包括孙洪忠和颜大宝在内的众人都感觉有些出乎意料和不适应，在他们以往的印象里，军官都是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极少会有主动跟士兵打招呼并好言好语相待的，尤其是陆方口中所称的“抗日健儿”四个字，他们更只是在广播里头听到过。以往的军队长官不是把他们视作炮灰就是把它们当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喽啰，陆方这么热情的招呼他们，反而让他们心生忐忑起来。

“连长，这小子对我们这么热情，到底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啊？”林家旭附在孙洪忠耳边，低声说道。

“静观其变，我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估计在他心里真的很尊敬我们这些远征的将士。”孙洪忠盯着陆方的眼睛，轻声回答道。

“这里距离营区还有四五华里的路程，刚才乔纳森少校跟我沟通了一下，由于没能申请到吉普车，只能委屈大家乘坐拉货的大卡车前往兰姆伽基地了。”陆方抱歉地说道。

“长官，我们能走着去吗？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弟兄们都是腰酸背痛的，想要活动一下筋骨，顺便看看兰姆伽的风土人情。”孙洪忠看到周围的弟兄们听到还要坐车，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当即举手发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