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棋局内外

车祸过去一周了，尚未听到警方对肇事车辆的调查结果。武峰安排的律师与子钧见了几次，每次他来，除了带来几个与车祸看似无关的新问题，其它事情并不愿多说。倒是保险公司的理赔办得非常顺利，因为有报案记录，子钧坐在家里填了一张表，不久理赔款便到了账，而且居然比她买那辆二手车的钱还要多。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子钧盼望的出差泡汤了，又因腿伤无法开车，上班也成了问题。为此飞飞和大卫都自告奋勇地要提供帮助，可是子钧知道飞飞已有上学的孩子需要每天接送，而大卫又住得太远，子钧生性唯恐打扰别人，对她来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麻烦朋友接送自己是个很重的心理负担。

就在子钧左右为难的时候，武峰送来了一台装有远程登录系统的笔记本电脑，有了它子钧可以在家工作，上班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给子钧解决了上班问题之后，武峰便匆匆赶回了上海，那里的分公司刚刚启动，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处理。

大卫得知子钧在家办公后，只要工作走得开，总要过来看看，并给她带来午饭或晚餐。见大卫每天往来奔波，子钧深感过意不去，再三劝其不要这样，可是大卫哪里肯听。后来在比尔的建议下，大卫干脆租下比尔的一个房间，也在他家住了下来。

大卫住进来之后，对子钧的照顾更加无微不至。他一丝不苟地执行医嘱，细心地为子钧安排营养三餐，监督子钧做康复操和肌肉锻炼，一有时间就用轮椅推她出去晒太阳。与大卫和比尔接触多了，让子钧有了更多体会异国文化的机会。美国人喜欢玩幽默，大卫和比尔都不缺乏幽默细胞，每天晚上只要大卫一回来，比尔便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逗上几句，显然比尔的幽默水平更高一筹，常常两句话就把大卫逗得笑翻在沙发上。欢乐是有感染性的，每次看到他们爆笑的样子，子钧也会很开心。

这天下班回来，大卫把一摞中文课本放到子钧面前，然后郑重地宣布他要拜师，拜子钧为中文老师。子钧当然愿意教他中文，但是作为回报，也要求大卫做她的英文陪练。最后他们达成协议，每天子钧教大卫一小时中文，而大卫只要听到子钧讲的英语不正确，就要给予实时纠正。

作为教练，大卫的可爱和可恨之处都在他的认真上。中国人讲英语最常见的错误是She和He (男女) 不分，Kitchen 和Chicken (厨房和鸡) 不分、Potatoes 和 Tomatoes（土豆和西红柿）不分……这些错误的发生常常不是因为不会，而是语言习惯或发音相近造成的口误。可是大卫不管这些，只管严格执行子钧要求的实时纠正，只要听到子钧讲的英语不正确，便立刻叫停，有时一句话叫停好几次，而且每次纠正之后都要求子钧把正确的句子复读一遍。这样一来子钧讲话变得困难起来，尤其是当她急于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常因他几次三番的打断而讲不下去，有几次等大卫把前面的句子纠正之后，子钧竟忘了自己后面要说的内容。渐渐地子钧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有时看着大卫咄咄逼人的样子，恨不能冲过去锤他几拳头。

这天晚上，他们三人一起在客厅里看租来的影碟，放到快结束时，大卫已然闭目轻鼾。可是当子钧与比尔议论剧情时用错了一个时态，他竟如梦呓般地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道：“应当是I find（我发现）不是I found（我曾发现）。”子钧看了一眼大卫，见他一副睡态，便偷懒没有回应。电影结束后，子钧站起来刚要回屋，却听到身后的大卫说：“刚才那句话你还没有改正呢，应当是I find，不是I found。”子钧有点不耐烦地辩解道：“那是口误，语法我知道。”说完，一瘸一拐地向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今天我感冒了，头疼。”她确实头疼，不想费神与大卫掰扯英语。

谁知大卫忽地从沙发上跳起，几步冲上来横在她面前，说：“你刚才说‘I am a headache’,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我是一个令人头疼的人’，我想你的意思应当是‘I have a headache’(我感到头疼），对吗？”大卫批出来的错误把子钧也逗笑了，她不由在心里检讨起自己：老师还没烦，学生倒烦了，到哪里去找像大卫这么负责的老师呀！想到这儿，她由衷地向大卫表示了歉意，并耐心地把说错的话一一改正过来。

几个星期过去了，大卫的中文和子钧的英语都有了明显的进步，与此同时他们还熟悉了彼此的语言习惯，子钧的蹩脚英语常常只有大卫能够听懂，而大卫像唱歌一样的中文也只有子钧能听明白。不知不觉中子钧竟对大卫产生了依赖，她讲话时，只要有大卫在侧，就会感到踏实和自信，尤其是当她与别人的沟通出现问题时，往往只有大卫能把她的意思传情达意地翻译过去，或者把别人的意思用她理解的词汇转述过来。很快这种依赖便超越了语言，发展到了生活的其它方面。每天晚上子钧开始盼着大卫回来，她觉得房子里只要有了他，便奇怪地有了家的气息。

感情就是这样的怪东西，没有时心如石，有了便心如丝。随着依赖感的升温，子钧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大卫，她渴望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不久子钧就注意到，大卫几乎从不在她面前讲电话，每当电话一响，无论他正做着什么，总是拿起电话就往外跑。开始子钧并未介意，以为不过是工作电话，但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她便觉得大卫似乎有什么事在刻意回避自己。这天大卫的电话又响了，他看看电话号码，然后不迭声地说：“稍等、稍等……”说着，起身就向外跑。

看着大卫急急忙忙向外走的背影，子钧莫名其妙地想起在他家遇到过的那位金发女郎，顿时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忽然她萌生了一个念头，走过去大声地打断他，让电话那边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于是她走到落地玻璃门前，正要开门，却看见院子里的大卫因激烈地讲话而微微晃动的肩膀。子钧迟疑了，心想这样做是不是有失风度？于是她在心里劝导起自己，大卫身边美女成群，追求者趋之若鹜，她怎么可以加入这样的竞争队伍？这不是自讨没趣吗？感情的挫折是人生的灾难，一次就够了。想到这儿，她果断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连几天，大卫发现子钧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几次想与她谈谈，但谈话很难深入。后来他发现每次自己的电话一响，子钧就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瘸腿跳着返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不再出来。他意识到必是电话出了问题。

这天刚吃完晚饭，大卫的电话又响了，子钧站起来刚要走，却被大卫一把按在椅子上。只听他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对不起，我和子钧有重要事情要谈，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挂断电话后，大卫直截了当地问子钧：“你最近怎么了？好像不高兴？”子钧口是心非地说：“没有呀。”大卫又问：“为什么一听到我的电话响就往自己屋里跑？”子钧说：“给你留出空间，免得你到外面去讲电话。”大卫说：“你想知道我和谁讲电话吗？”不等子钧回答，他自答道：“是我过去的女朋友……”子钧垂下头说：“是那位金发女郎吧……怎么是过去的呢？”大卫说：“我们分手了，但是人的感情不是开关，不是说关就能关掉的。”子钧说：“既然关不掉，为什么不让灯继续亮着？是她情变了吗？”大卫说：“不是。”子钧再问：“那为什么？她那么美……”大卫叹息一声说：“咱们不说她，说我们自己好吗？”子钧先是一愣，想了想，转过身去说道：“我们有什么好说的？你是那么多美女的白马王子，我不是你的菜。”说完，就要离开。“你等等，你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菜……”大卫拽住她说，“你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女人，不仅聪明漂亮，身上还有一种豪情，那是女人身上少见的东西，你就是我喜欢的那道菜，我也希望能做你的王子……”说着大卫把双手搭在子钧的肩上，眼睛火辣辣地看着她。子钧疑惑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有点累需要早点休息，晚安。”感情受过伤的女人都有很强的自尊心，子钧做不到不顾一切，她需要想想，她害怕因情伤人，也害怕再被情伤。

这天之后，大卫的电话少了，他再也没有拿着电话往外跑，有几次他接电话时子钧要离开，他却死死地拉着她，直到讲完电话。子钧明白他这样做不是出于无礼，而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

中国人常说，细微之处见真情。爱情是轰轰烈烈的，可是点燃爱情的火种却是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人心容易被弱者展现出的坚韧所征服，同样也容易被强者展现出的柔软所打动。子钧不由自主地拿大卫与自己的前夫比较，他们都是事业型的聪明人，大卫的知冷知暖和善解人意与前夫在家里的强势和以自我为中心太不一样了。子钧又鬼使神差地拿他与武峰比，两人都是强人，但大卫像个顽童，与他在一起轻松快乐；而武峰却像中国大家庭里的大哥，严肃有余，轻松不足，在他身上总有一种令人仰视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子钧和大卫恋爱了。

子钧就要上班了，虽然她的腿尚未完全康复，但开车已经没有问题。星期六比尔架起烤炉，与大卫一起以子钧康复为由在院子里开派对。他们邀请了篮球队的队友、飞飞一家和几位各自的朋友。夏末秋初，空气中多了些凉爽，一棵老槐树投下的阴凉覆盖了大半个院子，院子四周新栽的几棵紫薇树上，开得茂盛的玫瑰红花朵，团团簇簇，给院子增添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时近中午，参加聚会的人陆续都来了。在院子的一头，一个撑开的巨大的太阳伞下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各种小吃和水果；而在院子的另一头，比尔和大航守着树荫下的烧烤炉，一边聊天一边翻弄着炉上的海鲜和烤肉；几个篮球队员喧闹着在车库里打乒乓球；大卫逗着飞飞十二岁的小儿子皮特在院子中间的篮球架下热热闹闹地打篮球；飞飞和子钧坐在太阳伞下，一边看着球场，一边小声谈着公司的近闻和闺中密话；其他客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散落在桌子四周闲聊着。

大卫与皮特玩了一会儿，见飞飞的老大欧文怯生生地站在场外看着他们，便招呼他道：“来来来，别光看着，一起来玩。”见大卫招呼自己，欧文赶紧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摆摆手说：“我不会。皮特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我可不是。”大卫丢下球走到欧文身边，气喘吁吁地问：“你喜欢什么呢？”欧文说：“我喜欢绘画。”大卫拍拍他的肩头说：“未来的艺术家……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画呢？”说着他弯下腰，满脸认真地平视着欧文。欧文在大卫的注视下，羞涩地低着头小声说：“我喜欢印象派……我的画去年参加哈佛举办的中学生绘画比赛还得了奖呢。”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大卫，一口气说出了莫奈等好几个印象派大师的名字。“哇！真棒！”大卫赞叹道，接着俯身与欧文耳语了几句。欧文瞪大眼睛问道：“当真？”大卫认真地点了点头。忽然欧文转身冲进球场，抢过弟弟手里的篮球，笨拙地向篮筐里去扔去……

见此情景，坐在边上一直望着他们的飞飞惊奇地对子钧说：“我老大有自闭症，大卫真有办法，居然把他也调动起来了……爱孩子的人都心眼儿好。”说着，她向子钧身边凑了凑，小声问道：“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就没有谈点具体事？依我看，别再挑了，像大卫这么好的条件你到哪里找去？”见子钧笑而不语，她玩笑道：“我可把给你的‘嫁妆’都准备好啦……告诉你，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听我的，赶快行动起来！”子钧说：“我还没做好再婚的思想准备，我可不想再离一次。”“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望情怯步啦。”“他的条件那么好，又有一群女孩子追着，我缺乏自信，怕日后生变……”飞飞打断她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平时挺自信的一个人，关键时刻怎么自卑起来了？中国人还讲究个门当户对，人家老美可不管那一套。别犹豫了，我看你们就是一对，才子佳人，绝配！”说完站起来要走。子钧忙问：“哎，你干什么去？”飞飞一脸认真地小声说：“我去谢谢你的大卫……听我的，大卫真的不错，别再犹豫了，否则你就后悔吧。”说完，走到篮球场边，高声为大儿子欧文加油叫好。

一阵微风吹过，烤肉的香气随风飘过来，勾起了大家对美食的欲望。就在这时，忽听比尔大声吆喝道：“新鲜烤肉来啦……”说着，快步来到遮阳伞下，从桌上拿起一瓶饮料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见比尔两手空空并无烤肉，飞飞快言快语地问：“肉呢？”

比尔张开双臂说：“这不是吗？我已经被烤熟了……你们中国有道名菜——烤鸭，不知烤比尔会不会有人吃？”大家这才明白了他说的烤肉是什么意思，于是都笑了起来。

说笑间，飞飞的丈夫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捧着装满烤肉和海鲜的托盘向桌子走来，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高声宣布道：“女士们先生们，烤肉好了，这次是真的，不是烤比尔，请大家用餐。”

“走，吃饭去……”大卫放下篮球，招呼皮特和欧文一起进屋洗手，两个孩子像跟屁虫一样颠颠地跟着他。从屋里出来，大卫先捡了几块海鲜递给孩子们，然后又捡了一盘递给子钧，并问道：“要不要烤肉？”看到大卫对子钧关怀备至的样子，飞飞转身背对着大卫冲子钧挤了挤眼睛。

就在大家吃兴正浓的时候，院门哐当一声响，门开处武峰出现在门口。看见院子里喧闹的场景，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里正在开派对。他迅速把院子扫视了一圈，见多数都是陌生面孔，正在迟疑是否进去，却被飞飞一眼看到。飞飞立刻热情地迎上去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呀。好吃的刚出炉……”飞飞的话引来众人的目光，院子里的人无论认识与否纷纷向武峰打招呼问好，大卫也看见了武峰，二位再次邂逅，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像老朋友似地轻轻点了点头。子钧行动不便，远远地向自己的老板挥挥手。

武峰别无选择，只好走进院子。这时比尔正好端着一盘新烤好的肉走过来，看见武峰便开玩笑问：“你是有先见之明呢？还是长了一个好鼻子？”武峰哈哈一笑，也用玩笑回敬他说：“我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这句普通的中国谚语引来大家一片笑声。这时大卫拿着一瓶香槟和一个高脚杯走过来，他给武峰倒了半杯递过去。武峰接过香槟，呷了一口，然后由衷地赞道：“好酒呀……”

与大家寒暄过后，武峰找了一把椅子挨着子钧坐下。昨天他才从上海回来，一回来就与子钧通了电话，当时子钧并未提及今天的派对。他本想邀子钧出去吃午饭，一来交代一下工作，另外也想与她做一次深谈。现在看来派对一时结束不了，他只好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准备坐一会儿就离开。

飞飞也端着盘子也凑过来参与他们的聊天，三个同一公司的人在一起，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公司的事情上。大卫插不上话，却一直不离左右地在子钧周围转悠着，一会儿送上新考好的鱼虾，一会儿送上饮料，子钧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殷勤，对大卫递过来的东西，坦然接受，竟未表示一点礼貌性的感谢之意。敏锐的武峰立刻从他们的互动中看出了一股亲近的味道，他不动声色地继续与她们聊着，渐渐地把话题引到子钧身上。很快他便从飞飞嘴里知道大卫一直住在这里照顾子钧，他一下明白了那股亲近劲儿意味着什么了。武峰心想，大卫的做法不是美国人的行事风格，也不是美国人追求女人的方式，显然这是又一个支持自己那个判断的证据。于是武峰在心里责怪起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

忽然大卫与一位球员的谈话飘进武峰的耳朵：“下星期六我要去洛杉矶参加一个棋会。”球员问：“什么棋会？”大卫说：“围棋，是洛杉矶日侨发起的，也是美国最大的围棋赛事。”他们的谈话飞飞也听到了，她好奇地问大卫：“你会下围棋？”见三位中国人都惊异地看着自己，大卫不无自豪地说：“是呀。你会吗？”飞飞摇摇头：“我不会，但我知道这里有位高手……”说着她用大拇指悄悄点了点身后的武峰。大卫高兴地说：“我正想找人热身呢……”说着他走到武峰身边，两手抱拳，学着电影里中国人作揖的样子恳求道：“跟我下一盘好吗？”武峰心里本来不快，他侧脸看看大卫，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然后爽快地回答：“好吧，这里有棋吗？”“有，有……”大卫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跑进屋拿出围棋，把它摊在位于院子另一角的小桌上，然后又为自己和武峰各搬了一把椅子。

下中国围棋，身为中国人的武峰当然要有风度，他主动执白，让大卫执黑先手。大卫也不啰唆，拿起一粒黑子不假思索地就落在了角上。派对依然热闹地进行着，但院子的这一角却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一言不发地运筹着棋局，占角、走边、抢地、涨势……大战在黑白间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从一开始就弥漫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紧张气氛。走了一会儿之后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的特点，武峰是正规军，排兵布阵讲究个战法，每个棋子落下去至少看出去好几步；大卫则是游击队，排兵布阵的韬略明显不是武峰的对手，不过游击队有游击队的打法，这里打个伏击、那里搞个埋伏，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就这样他也走出了几手出其不意的好棋。

院子里的人都吃饱喝足了，大家在比尔的张罗下端着甜食到客厅里去看租来的新电影。整个院子就剩下了两位对弈的棋手。棋下到中盘时，大卫的势头显然不佳，一片苦心做下的地盘，一不小心被武峰分割包围成了彼此不能呼应的孤旅，眼看大势已去，但他心有不甘，幻想着能从武峰的布局中找到反击的机会。然而武峰的每个落子仿佛都是卡在他喉咙上绞索，并向他传达了一个清晰的信息，就是武峰在棋盘上的稳健和严谨。

见大卫拿着一粒棋子，苦思半天却难以落下，武峰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他说：“看不出来吗？已经无可救药了。你看，我这里一接，这里再一断，这片还能活吗？再看看你的整体布局吧，失去了这片还有胜的希望吗？”说到这儿，他双臂一抱，向后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神情。“该放手时就放手吧……”见大卫还不死心，他点评道：“其实开局你走得很不错，可惜你太贪心，到处忙着打吃，结果占小便宜吃大亏……围棋是战略游戏，里面渗透了很多东方人的哲学理念，得与失要放在全局中去权衡，而你处处都想称王称霸，一点空间都不想给对方。高手过招，有时候你要让些地盘，让别人做活，从而为自己赢得更大的战略空间……”

终于大卫推盘认输了，他拿起饮料喝了几大口，然后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由衷地赞叹道：“你下得真好，你是我遇到的最棒的棋手。的确东方智慧充满了谋略，这也是软实力……”说到这儿，他向屋里望了望，话题一转说：“刚才你要我该放手时就放手，下棋我做到了，你呢？其实放手也需要勇气，也是一种风度。” 武峰知道大卫意有所指，他一边帮着大卫把黑白棋子分开，一边回敬道：“你追着与我比枪法，你输了；又追着我下棋，你也输了。每次挑衅的都是你，可是你都输了。你应当学会总结历史经验……”大卫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历史课要从小学上到高中。我不喜欢历史，我只关注今天和明天。”武峰笑笑说：“那你还会输的。”说完转身离开。可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看着还在整理棋盘的大卫忽然说道“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大卫明知故问：“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武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的感情游戏是不会得逞的，我比你更了解她。”不等武峰说完，大卫有点做作地哈哈大笑，然后像**一样地说：“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别以为你们是同文同种你就更理解她，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现在相处得很好……当然了，你是她的老板，又是你把她招来的，子钧对你非常尊重，我希望你不要再在工作上为难她了……”说完拿着围棋就要走。

武峰一步跨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大卫转过身来，两人怒目相对了足有半分钟，然后说：“枪法我输了，围棋我输了，若比拳法，你未必能赢，我曾经是拳击运动员。”武峰总算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他松开大卫，用左手攥着右拳的手腕转了转，说：“你说咱们两个博士若真要挥拳动武，屋里的人会不会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你我都清楚，凭我们手上的功夫，动手是要伤人的……”

大卫正要说什么，忽见子钧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紧张地注视着他们。大卫问：“你怎么不看电影？”子钧摇摇头，眼神里带着惊异，以玩笑的口吻问：“你们不是在下棋吗？看这架势，是不是从棋里杀到棋外来啦？”大卫看看武峰回答说：“棋我输了，中盘惨败。”闻此，子钧放松地笑了：“这是预料中的……是不是你输不起要另辟战场？”大卫看着武峰说：“不是，正好相反，是赢家意犹未尽……”武峰微微一笑，对子钧说：“我们由围棋谈到了哲学，又从哲学谈到了功夫。”他转而对大卫说：“拳击主要拼的是力量，中国武术讲究以柔克刚、刚柔相济，这也是东方的哲学精神，你若对东方哲学有兴趣，我建议你读读老子的道德经。”大卫说：“在大学上东方哲学课时我读过老子的道德经，印象最深的是上善若水，柔弱胜刚强……对吗？”

见两位博士津津有味地讨论打拳和哲学，子钧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