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桔子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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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煎熬着，日子慢得像疲惫的蜗牛，开学日期总算一天比一天接近了。

因为时刻牵挂着南开大学能否顺利南迁长沙，也担心清华、北大的安危与南迁情况，谢耀宗觉得，时间一天比一天更难熬了，如同推移着远古冰川前行。

八月底，谢耀宗就整天吵着要去长沙上学。其实，他心里明明知道，纵然按照往常惯例，大学开学也在九月中旬，而在这遍地烽火的战争时代，三所大学从大老远的北方南迁过来，躲避日寇的重重阻拦、搬运学校的教学辎重、众多师生的安全南渡、抵达长沙后的合并重组等等事宜，正常开学上课是很难如期进行的。

好不容易捱到九月上旬，在谢耀宗的强烈要求下，父母总算同意他去长沙上学了。谢耀荣知道后，突然表示：和二弟一起动身去长沙，然后再去广东的黄埔军校上学。尽管黄埔军校也是九月下旬才开学。

这一次，在兄弟俩的一再要求下，家里人没再派人护送他俩。兄弟俩背上被卷行李、带上盘缠衣物，如鸟儿出笼，似溪流奔泻，一路欢乐飞溅着，憧憬澎湃着，轻快地走出葱郁清静的茫茫大山，向长沙方向赶去。

九月的长沙炎热如火，与宁静清凉的雪峰山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长沙尽管还没有经受战火的侵扰，但战争的间接影响，让整个长沙城处于一种无序忙乱与热闹中：北方南避战乱的难民在街头巷尾四处走动，街头上的军警也明显多了起来。街头上到处都张贴、悬挂着“抗战到底，寸土必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抗击日寇，还我河山！”等标语……

兄弟俩无心顾及街上的喧嚣杂乱，直接往长沙河西的岳麓书院赶去——五月份离开南开大学时，谢耀宗的班主任就交待清楚了：“长沙临时联合大学”的授课地址将设于长沙岳麓书院等地。

来到湘江边时，商旅、平民、学生等，把渡船码头挤得熙熙攘攘，好在往返于湘江两岸的船只也还不少，大的是轰轰作响的蒸汽船，这种大船可以载渡卡车，小的是摇橹划桨的木船和帆船。不管是小船还是大船，人员过渡都是5文钱一次。

谢耀荣兄弟俩就近上了一艘小帆船，这种船一次可容三四十人过渡。因为当时没有顺风，船老大早把风帆收起，四名船工整齐划一地划着桨，向对岸河西方向慢慢划去。

行至江心时，船从一个江中小绿洲旁缓缓擦身而过，船上一对外地夫妇在低声交谈：“这个小洲绿树葱郁，景致不错呀。看，上面还有许多野橘子树呢！”船上的长沙人操着方言接话道：”咯家地方就叫橘子洲哒。”谢耀宗不禁细细打量，只见小绿洲上杂树丛生，高低错综，林中小路蜿蜒通幽，渔家茅屋四处散落。多处沙滩上还晒了许多白亮亮的江中小鱼。再往小洲四处看去，小洲上果真有丛丛束束的野橘子树四处散生着，小野橘子已开始泛黄，在绿树中星星点点，时隐时现。此时的橘子洲还没什么名气，因为先生还没取得天下，因此，他的诗作《沁园春·长沙》自然还没有风靡全国，知道橘子洲的外地人自然很少。

上得岸来，兄弟俩背负着被窝行李，头顶烈日，边问边走，步行了两三里路，来到湖南大学的校门外，这里已是岳麓山的山脚。山上古樟参天，树荫蔽日，空气一下子清爽了不少。行人路过时，偶尔会惊得树上鸦雀洒落串串啼叫……

兄弟俩来到一棵古樟下的小茶摊，兄弟俩焦渴难耐，就在小茶摊上喝了一阵茶水，一文钱一大碗，两文钱管够。

越过湖南大学校门，进得山来，继续往上走去，就进入了绿意葱茏的岳麓山中，这里更是一片鸟语树香的净土。来到岳麓书院门口时，只见红墙碧瓦，院落别致，曲径约婉，所有青砖建筑都渗透着古代园林的气息，还未进门就感觉出浓浓的书卷与学术的氛围——果然不负“千年书院”的美誉！

惴惴然进得书院大门，里面却一片忙乱景象：众多的陌生面孔穿行如梭，有人抱着教学仪器，有人抬着桌椅，出出进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谢耀宗不知该去哪里，去找谁报到。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教职员模样的人，谢耀宗赶紧上前问道：“先生，我是南开大学二年级理科二班的学生，请问去哪里缴费报到？”

“缴费报名还早着呢。还不确定在哪里缴费。你既然是学理科的，里面第四进左转，就是理工学院办公室了。你去那里打听一下自己的学籍和分班情况吧。”

因为岳麓书院里头房屋众多，路径错落，谢耀宗兄弟俩才走了几十步，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正准备再找个人问问时，突然，有人大叫着跑了过来：“谢耀宗，耀宗同学，你怎么就来啦？”声音夹带着惊喜。

谢耀宗侧身一看，竟然是同班同学罗先民，只见他满身灰尘地走向前来。战乱年代相别三个多月，同学之间免不了好一阵热情问候，行李早被洒落于墙角路边。

罗先民是天津市人。两人通过一阵交谈，才得知，原来，天津沦陷后的八月初旬，罗先民就随南开大学一些师生，经过重重艰险，匆匆忙忙来到长沙。因为日寇突然侵占了天津，并轰炸了南开大学、南开附中、南开女中等，学校的大部分设备、物件都没有转移出来。罗先民随诸多师生到达长沙后，整天在岳麓书院为即将成立的联合大学帮忙：搬运、修理各类教学设备，腾挪、清理岳麓书院里的房间、院落，在负责人的领带去湖南大学租借桌椅、黑板等，或去老百姓家购买旧桌椅等进行改造……整天都忙得团团转。

末了，罗先民说：“学校的课桌椅还差很多哩。现在还没成立缴费处，走，先把东西拿到我住的房间去吧。”同学俩只顾说话，把谢耀荣忽略在一旁。谢耀荣就一直背着自己的行李，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俩身旁。

罗先民准备帮谢耀宗拿行李时，才突然意识到旁边谢耀荣的存在，他看了看这位身穿军校服装的大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谢耀宗道：“这位同学是……？”

“是我大哥，叫谢耀荣，在广州黄埔军校上学。”谢耀宗赶紧答道。

“哦，是黄埔军哥啊，以后剿灭日本鬼子就靠你们啦！来，哥，一起走吧。”罗先民拿上谢耀宗的被子，走在前面，又回头问谢耀荣，“黄埔——荣哥，你们应该也没到开学时间吧？”

“是啊。但我二弟想早点来学校，兄弟俩就干脆一起早点出门了。”谢耀荣回答的声音尽管较低沉，但他浑厚的嗓音还是让狭窄的走廊激起了嗡嗡回声。

七拐八弯的，罗先民的住处在一间古籍图书室的二楼。青砖墙，古木地板，浮雕花鸟的古窗，窗外是一个小天井，天井里古樟蔽日，墙角处芭蕉伸展着翠绿欲滴的生机。若不是战乱，能在如此幽静典雅、书香弥漫的千年书院求学，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间较为宽敞的房间里并没有床铺，木地板上已并排摊了七八张地铺。每张地铺的前面，都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各自的洗涮用品。罗先民一边帮谢耀宗兄弟俩安置着行李，一边说：“这间房里再住三四个人也没问题，你们暂时就住在这里吧，至于以后学校怎么安排，再听从学校的安排。喏，靠那边端头的铺位就是我们班主任程先生的……”

“程先生也住在这里？他现在人在哪里呢？”谢耀宗惊喜地问道。

“不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忙得很。有可能在理工学院办公室吧。我带你们去那边看看吧。”

又是一番串门走巷，来到一处宽大的门厅，门厅上面贴了一张“长沙临时联合大学理工学院办公处”的字幅。每个字都很大，用毛笔写在红绸布上，是遒劲沧桑的魏碑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