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将进酒

记牢了道路坐标，我一只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掐诀念咒，将目的地定位到结界。第

一次解开五行锁是误打误撞，第二次是出去的时候，还不太熟练。这次返回结界，已经是随心所欲、运用自如了。

结界太小了，进去就看到鬼谷子在那打坐，突然一种很可怜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么多年，鬼谷子自己画地为牢，换个普通人早疯了。

我怕打扰到师父，轻轻的把食盒放到地上，轻手轻脚的把酒菜、杯筷拿出来摆放好。打开“汾酒”瓶盖，一股子酒香刹那间充满了狭小的结界。

“回来啦！”鬼谷子闭着眼睛说道。

“嗯！我回来了，师父。”鬼谷子教会了我那么大的本事，我已然在心目中彻彻底底的当他是授业恩师了。如果说当初拜在曹判官门下，是迫不得已，后来也是曹判官对我有情有义感动到我，才真的拿他当恩师。这次对于鬼谷子，我是心服口服的一种崇拜，“师父”俩字也是叫得情真意切。

“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看看我！”鬼谷子淡然道。

我有些意外，鬼谷子怎么这么说话呢？突然想到，师父会读心术。我回来的时候，鬼谷子虽然在闭着眼睛打坐，以他的修为，还有什么不清楚呢！但是，即使他对我了若指掌，出去结界以后，鬼谷子是不能掌握结界以外的情况的。“回来看看我”——这句话的后半截应该是鬼谷子读出了我的想法，而前半截就不是好话了，“真没想到”——这意思分明就是鬼谷子认为我学着本事了就会溜了。我本是性情中人，很信奉忠孝仁义，这种不信任简直就是对我人格的一种打击。

正自心情很不痛快，鬼谷子睁开了眼睛看向我，我蓦然发现了鬼谷子眼角的一星泪光。师父居然哭了？我一下子恍然大悟——鬼谷子被残害了几千年，最后跑到三界之间的结界躲藏起来，孤苦伶仃的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温暖。对于人性早已失望，对于人情也已经看淡。可能按他的揣度，这世上的人进来结界只要再出去，都不会再返回来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正常做到的事情，竟然把鬼谷子感动到落泪。这对于我而言，仅仅如同在朋友家做客，中途出去买盒烟再返回来一样的小事情。

“师父！”我站直了身子，面容严肃的一抱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

鬼谷子摆了摆手打断道：

“算啦！算啦！为师已经清楚了你的为人，是为师错了，我就不应该……”

“师父！你看看这是什么？”我也打断了鬼谷子的话语，一指地上的酒菜说道。

鬼谷子冰雪聪明，不再解释，立时哈哈大笑道：

“好香的酒菜啊！老夫已经两千多年没有食到‘人间烟火’了，难得你这么有心。”

我见鬼谷子心情好转，立即颠颠的给满上了一碗“汾酒”，恭恭敬敬地端到鬼谷子的胸前。刚才不愉快的一幕就算是翻篇了，尴尬的场面立时冰雪消融。

鬼谷子接过美酒，一仰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几滴酒珠顺着胡须滚落到前襟，悠忽便吸进了麻布衣料里面，变成了酒渍。

“好香，好爽……”鬼谷子摸着浓密的胡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开始我还担心鬼谷子这种大神会不会不食人间烟火，或者辟谷什么的。此时，见他俗心依在，且露出英雄本色，鲸吞牛饮的样子；我不禁跟着调动起情绪来，立时又给斟满一碗，递给鬼谷子，自己也满上一碗，和鬼谷子一起干掉。

“来来来，师父，压压酒……”

我抓起一个鸡腿递给鬼谷子。鬼谷子点点头，一把接过啃了起来， 吃得喷香，满嘴流油。我乐呵呵的看着鬼谷啃的“嘎嘣、嘎嘣”，很是开心。鬼谷子啃完鸡腿，嫌不过瘾，索性抓起一把酱牛肉大口的嚼了起来。我则连连给师父满酒，干掉，再满上……

“香，香，真香啊！”鬼谷子指着食盒连连说道，“吃，吃，你也吃啊！你怎么不吃呢？” 我其实一点都不饿，只是不忍拂却师父的关爱，随手抓了几颗花生豆压下酒劲。

师父的酒量很大，我喝了两碗后就再也喝不动了，师父看得出来，也不劝酒，只是自己喝个痛快。我突然想起来李白的“将进酒”，借着酒劲想念叨一下，却记不全了，只记住几句经典的词句，便舌头打着卷摇头晃脑道：

“……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鬼谷子挑起大指哈哈笑道：

“好！好！好！你还这么有文采啊！”

我面色一红，好在借酒遮脸，师父也没看出来我害臊。想那鬼谷子能耐再高，也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用读心术和我交流吧！这会儿又喝得高兴，加上我俩认识的很短暂，就误以为是我出口成章了。

“好个将进酒，杯莫停，那俩人是你的朋友吧？”师父摇了摇瓶子问道，然后一仰脖将那最后一点酒灌进喉咙。

“那个……”我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砰！”师父将空酒瓶往地上一戳，歪着头没再追问，却翻着眼珠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孩儿啊！为师对不住你啊！”

那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不禁一怔，暗付道，师父这怎么还没完了？这是要接着刚才那半句话继续？

“是老夫误了你，本来就不应该让你学那些旁门法术。”鬼谷子叹了口气，“那些都是‘修罗道’才研习的东西。”

“哦！”我松了口气，“嗐！我学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是师父教我的，我都喜欢。”我向来不会溜须拍马，不然也不会被宋局长给派到东部山区，更不会摊上这么些事。也不是我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我只是看鬼谷子很难受的样子；心中不忍，故意轻描淡写一下。何况我也是真的对学什么法术都无所谓，随便学点什么还不比原来的我给力百倍不止？

我这无心无意的一句话，却更进一步的感动了鬼谷子。鬼谷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

“徒儿啊！这种旁门法术，到了一定的时间，会遭三劫的，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我认真地看着师父急切的脸庞缓缓说道：

“师父！我现在都已经是鬼了，我还怕什么‘劫’？还有比这更惨的吗？”

鬼谷子一怔，抚掌大笑：

“哈哈哈！这才是我王诩的好徒儿。”

笑罢，一摆手又说道：

“你刚才回来的时候，已经将我‘闭关’这两千年来结界外的信息带了回来。我也尽悉你的来龙去脉，时间很紧迫啊！你的另一位恩师曹判官即将有难发生。你的三位朋友则暂时没有大碍，你们也离相聚不远了。你要不是学会了这点旁门法术，还真就难以施展。即使开始我就教你正统的法术，也需要旷日持久，对于你的遭遇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行的。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啊！”

对于师父所言，我并没有太大的讶异，他的本事就在那放着的，这些只是皮毛而已。我担心的是曹大人的安危，而且听说和小薇他们三个不久就会相会，这才是最**的。

“师父，能不能为小徒指点迷津，预测一下以后将会发生什么，徒儿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兴奋而又急切的问道。

鬼谷子突然沉默不语起来，双眼紧闭，面露难色。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天机不可泄露。师父都沦落成这个样子了，再连累他遭个什么天谴，这还怎么活啊！我忽地站起身子，慷慨激昂道：

“徒儿这就告辞，既然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我就先去救援曹大人。但凡徒儿有三分气在，一定还会回来与师父相聚，将进酒，杯莫停。”

说完，我身子不听使唤的左右晃了两下。鬼谷子以为我这就要走了，赶忙喝了一声：

“且慢，你把这个带上。”

鬼谷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俩刚见面时候，我发现的他怀里的那卷竹简。当时师父还像防贼一样，看来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这就是‘无字天书’，想必以你的学识，应该很明了这本书的意义。”

我听得心中一动，随即便冷静下来。这么贵重的、可以说是无价之宝的神物，随着当年鬼谷子的销声匿迹，在历史上早已成为了一个传说。师父现在很可能是脑袋一热，也许真的是发自内心的诚意送给我。但是，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正自犹豫，鬼谷子突然高喝一声：

“甄泉跪下……”

我浑身如同触了电一般，不由自主的噗通跪倒。在此之前，也就是祭拜长辈的时候下跪过。此刻，身体是跪下了，心中却有些茫茫然。

“接书……”鬼谷子说完，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咒语。

我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一脸肃穆的接过了天书。师父没发话，我托着天书，低着头没敢动弹。

鬼谷子吞吐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

“因为我们爷俩各自面临的情况很特殊，我无法亲自教你太多的本事，此书以后就代替为师教你能耐了。你也不要有过度的心理负担，天书在你手里只是暂时保管，总有一天你本事变大了，还得还给为师的。”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如释重负，立马放松了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起来说话吧！”师父的语气愈加变得温和起来。

“谢师父……”

我没忘记磕了个头再站起身来。鬼谷子几千岁的神人了，给他磕头和拜神仙、祖宗也没什么区别了，何况这还是位活神仙。

“这本天书是无字的，而且还是认主人的，刚才为师已经做法将它归附于你；以后你一定要妥善保管，万不可人前卖弄，须知怀璧其罪的道理。”鬼谷子语重心长道，“此书只能在月华光亮之夜研读，在月光下天书才会显现文字和图解。每次天书显现的内容都有所不同，所以你要珍惜每一次的研读机会，万不可被人打扰，更不可被人**。”

“我记住了，师父！”

“还有，天书虽然具有灵气，但是，只能用来修习本事，不可以也不能够当做法器来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损坏它，你可记牢了！

“师父放心，有我人在就有书在，即使我不在了，我也会将书藏好，绝不会……”

“好了好了，不要说那种话了，我现在把操控天书的口诀教给你，以便于日后方便保管。”

鬼谷子将口诀接连教了我三遍，纠正了一下发音以后，让我独自演示一下。我平心静气，口中默念口诀，竟然一下就成功了。天书变得可大可小，随心所欲。最小可到黄豆大小，我没敢往大上变化，究竟能大到什么程度，还不得而知。鬼谷子见我领悟能力这么高，很是欣喜，乐的连连点头，直摸胡须。

“你现在把天书藏好，马上动身吧！”

“是，师父！”

我重新将天书变成豆粒大小，想起来西游记里孙悟空藏金箍棒的情节来，便也将天书塞进了右边的耳朵眼里面；还是不太放心，又从衣服里子上面扯下来一小块布，团了一下堵住耳眼。

鬼谷子不觉笑出了声，却也一副满脸赞成的模样。真到了我要出去的时候，鬼谷子却又流露出来百般的不舍，再一次叫住我，拔下发髻上面的竹簪送给我；交代我此物可在我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救我一命，也可以在濒临绝境而且无解的时候拿来解围，但是无论怎么用都只能是用一次。

我心中一暖，一股热流直往脑门涌去，恭恭敬敬地接过师父的赠物。鬼谷子又在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葫芦，放在掌心吹了一口气，变成马牙枣大小。从衣襟边缘又抽出几根麻线，搓成细绳系好葫芦，给我拴在了脖子上。

“将来这个小葫芦对你有大用，不但能辟邪驱鬼，还能装很多的妖魂。降妖术你之前已经学会了，这个葫芦可以辅助你更好的发挥作用，具体怎么用你以后自己慢慢摸索。”

“多谢师父！”

“不必客气！”

鬼谷子这还没完，又在身上摸来摸去的，最后又摸出来一个珠子。珠子有鹌鹑蛋大小，通体灰白无光彩，和一个大号的鱼眼睛一模一样。

“这个叫做‘避水珠’，和水遁的功效不同，水遁只能是在水里通过，‘避水珠’可以让你在任何水域中如履平地、任意施展。”

我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师父手中的珠子，原来还真有避水珠这种宝物，看起来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鬼谷子双掌搓着避水珠，连连吹气，直到将其变成鲤鱼眼珠大小，托着递到我眼前。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用三根手指捏起避水珠，正自为难怎样才能收藏妥当。眼角余光撇到了胸前的小葫芦上面，好像葫芦嘴是个小黑洞，还没有瓶塞。我撩起葫芦仔细一看，果然是那样，便果断地将避水珠堵了上去，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鬼谷子看得一愣，随即仰面哈哈大笑：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真吾徒儿也！”

我真怕师父再翻出几个什么物件来，岂不是要把家底掏光了？最后再把鞋子扒下来送给我……

不待我开口，这次师父却背过身去，单手挥了挥：

“走吧！走吧……”

“师父……”

“兵贵神速，不要再罗嗦了，快些离开办你的事情去吧！”

“大恩不言谢！师父，徒儿一定早日回来看望您，孝敬您，和您举杯尽欢……”

我将牙关一咬，心一横，转身背对着师父，掐诀念咒飞出了结界。此时，我浑身燥热，泪水早已是模糊了双眼。双脚落地以后，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心中激荡不已。有了师父赠的这么多宝物，加上学到的这些法术，还有深不可测的天书，老子以后还怕谁了？我想仰天长啸，却不敢高声，一仰头，激情伴随着怒火变成一口气长长吐了出去。

“呵呵……”一声冷笑突然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你小子跑到这擦眼抹泪的，玩什么呢？”

我大吃一惊，脊背一阵寒毛倒竖，猛然扭过头去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