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野心

“忠国，你没事吧。”

胡景翼看着陈平一路上都不说话，很是担心的问道。

“没事。”

陈平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东西，一天之内竟然全都想明白了。很多陈平不想明白的东西，陈平也明白过来。陈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这个时候陈平突然希望有些东西自己不要明白，永远都不用明白，那该有多好。

“钱鼎大哥在临死之前跟我说，渭南不能乱，诛首恶，不要扩大打击面。我当时不明白，我当时只想报仇。”

陈平轻声跟胡景翼解释。

“之前钱鼎大哥说，人要学会妥协，我也不明白。人不应该是有自己的原则，妥协是什么？虽然我读书不多，但妥协的意思不就是让步吗？可是我现在明白了。”

陈平猛然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带有哭腔道：“有些时候妥协比快意恩仇困难多了。严季鹏，他是围攻杀害钱鼎大哥的凶手。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我恨不得千刀万剐这个王八蛋。笠僧兄，你知道吗？我这里有一根刺，我无法消除干净，可能一辈子都无法释怀。他是杀害钱鼎大哥的凶手，我却放过了他，我竟然放过了他。我站在严季鹏面前，却无法手刃仇人。我还说过，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我永远不会找他报今天的仇。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这竟然是我陈平做出来的事情。”

陈平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选择。

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放过了严季鹏。杀，杀，杀了他一了百了，多简单的事情。但自己却放过了他。

“但我知道，我不能杀他。因为渭南的局势，关系着潼关的战争。潼关的战争，更加关系到陕西革命的成败。大局，为了大局，我却不能杀他。我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憋屈。”

胡景翼听着陈平撕心裂肺的话，心里也不好受。

胡景翼看着陈平只有一个想法，一个人果然是经历一番事情才能够成熟。以前的陈平是一个江湖人，做事情、想问题都是从江湖人的角度考虑。

快意恩仇。

做什么事情都很潇洒。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陈平一直以来信奉的一切。陈平虽然是加入刀客这个群体的时间很短，但做事情非常符合刀客的作风。

手刃仇人薛轩，为了报答收留之恩，就跟严飞龙他们一起在金水沟和官兵狠狠地干了一架。更是为了义气，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革命，但依旧是听从钱鼎的话来到渭北。

陈平走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性格。

可是这一次陈平却放过了严季鹏，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决定。这对于陈平来说是非常困难的决定。

但胡景翼却是有些欣慰。

陈平开始从一个刀客领袖，慢慢的转变为更成熟的将军。开始从革命大局考虑问题。

“忠国，我相信定三兄如果看到你这样，会很高兴的。”

“或许。”

“忠国，定三兄的愿望就是革命成功，共和建立。他一定会希望你为了共和的成立努力，而不是一直沉浸在这件事情当中。忠国，你现在是军中大将。考虑问题的时候，要从大的方面考虑。”

陈平慢慢的闭上眼睛。

想了很久道：“笠僧兄，说实话自从起义之后，发生的很多东西我现在都弄不明白。我想读书，革命成功之后我想要去读书。钱鼎大哥曾经跟我说过，读书才可以懂道理，读书才可以开阔眼界。我想要从书中找到我不明白的东西。”

读书，现在都快要成为陈平的一个执念。

“笠僧兄，你说我们的革命会真的成功吗？”

“一定会的。忠国，这段时间你因为定三兄的事情，有很多情况不清楚。九月一日（10月22日）湖南独立，九月八日（10月29日）山西独立，九月九日（10月30日）云南独立，九月十日（10月31日）江西独立，九月十三日（11月3日）上海独立，九月十四日（11月4日）贵州独立，九月十五日（11月5日）江苏和浙江独立，九月十七日（11月7日）广西独立，九月十八日（11月8日）安徽独立。”

胡景翼如数家珍。

说完之后，欣喜地对陈平道：“忠国，现在我们国家一半省份都已经独立，彻底离开朝廷的统治。离革命成功越来越近。”

“恩。”

陈平也没有想到革命发展会如此之快。陈平只知道湖南独立、山西独立、云南独立、江西独立的消息。后面的情况，因为钱鼎的事情，这几天一直没空了解。

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时间，又有这么多省份的革命成功。看起来革命一定可以成功。

“忠国，快了。革命很快就会胜利，我们很快就能够迎来共和。到时候共和成立，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恩。”

…………

“忠国，那个韩映堃你亲自来处理。”

虽然和陈平有过龌龊，但张钫心中还是非常感谢陈平的。

当时那个情况，陈平要杀了严季鹏，谁也拦不住。就算陈平真的杀了严季鹏，陕西军政府也不会对陈平怎么样。

因为陈平现在是手握重兵的大将。

陕西军政府想要重新夺回潼关，必须要倚重陈平、胡景翼他们的部队。

可是陈平最后放弃了。让张钫的计划没有破坏。既然陈平放了严季鹏一命，张钫也给陈平一个面子。进入渭南之后，张钫第一个就抓了韩映堃。

但没有审判。

直接交给陈平。让陈平为钱鼎报仇。

“呵，韩映堃，韩映堃。”

自从放过严季鹏之后，陈平报仇的心淡了很多。不是因为不想报仇，而是知道自己无法报仇。当时参与围攻钱鼎的渭南有头有脸的人太多。

陈平是真想不管不顾，趁着自己大军进入渭南的机会，全都进行清算。

但不行。

潼关已经被破，现在渭南不允许出现大事情。既然无法报仇，陈平只能是压住心中的愤怒。现在听到韩映堃被抓，陈平心中的怒气又上来了。

杀，杀，杀。

陈平脑海当中只有这个想法。

不过陈平慢慢的压下心中的杀气，让自己来深呼吸，对张钫道：“伯英兄，谢谢你。”

“去吧。”

张钫看着一步一步很沉重步伐的陈平，心中对于钱鼎多了一丝敬意。看人的眼光，还是钱鼎比自己强。在自己眼中，陈平只是一个冲动的年轻人，只是一个刀客出身。

但这两天的事情，让张钫是高看了一眼陈平。

此子非池中之物。

能够在渭北聚拢几千人，能够短时间让这些刀客成军，几天之内光复渭北，还能够控制心中的仇恨，除了没读过什么书之外，陈平具备一切干大事情的条件。

陈平慢慢的来到了关押韩映堃的地方。虽然被抓，但韩映堃神色不变，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抓。胆气还是很足。

但现在看韩映堃相貌堂堂，陈平就更加生气。

“韩映堃。”

韩映堃抬头看了看陈平，然后笑着道：“你就是陈平。神枪陈平，真是久仰大名。”

“为什么？”

陈平很想问这句话。

这个韩映堃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死忠，为什么要围攻钱鼎。韩映堃看陈平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然后哈哈大笑道：“秦时逐鹿，天下共逐之。”

陈平表情没变化，但说实话并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韩映堃一点没有发现陈平没听懂，继续道：“我们渭南是大县，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这些本来就是我们渭南的，凭什么你们来渭南我们就要给你们提供军饷，要给你们提供兵源。”

“要不是严季鹏这个胆小鬼，私自跑到了西安，破坏了我的计划，我怎么会成为你们的俘虏。只要利用这几天的机会我们招兵买马，你们敢跟我们开战吗？你们不怕整个陕西东部局势糜烂。哈哈哈，天亡我也。要不是和严季鹏这个笨蛋合作，今天的我已经是渭南王，谁又能奈我何。哈哈哈。”

韩映堃疯癫似得大笑。

然后指了指陈平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你懂什么是人吗？只要是人就有无穷的欲望，没有欲望就不叫人。看看西安的那些所谓革命者们，现在陕西境况如此不好，他们却在西安争权夺利，要不是如此钱鼎这个笨蛋怎么会独自一人上路，他怎么会死。”

“钱鼎大哥是英雄，你不配评论他。”

陈平斥责韩映堃。

韩映堃听到陈平的话，笑声是越来越大，道：“英雄，英雄就没有欲望。钱鼎这个人的确是英雄，难道钱鼎就没有欲望。只不过钱鼎的欲望是名留青史、是革命、是共和。其他张凤翙、张云山、万炳南这些人的欲望是利用乱世成为一方诸侯，难道就允许他们想当一方诸侯，我想当诸侯就是错误的。”

“你看着吧。钱鼎这些幼稚的英雄，以为自己能够拯救天下。其实祸乱天下的就会是他们。天下大乱，有点野心的都会蹦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先走一步。难道你陈平能够把天下所有有野心的人都铲除？”

“哈哈哈。看着吧，看着这个天下被那些野心之辈搞成什么样子。革命党，革命党，我在阴曹地府会看着这群革命党能干什么。”

陈平平静的看着韩映堃。

脸上的眉毛不停的抖动，因为韩映堃的一些话直接击在了陈平的心上。自从在西安看到各种乱象，钱鼎一个堂堂副统领出马，竟然没有部队跟随，陈平就已经有很多东西没有想明白。

只是问钱鼎的时候，钱鼎从来没有正面解释过。

但陈平明白，钱鼎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自己解释，所以才会吞吞吐吐。但现在韩映堃很直接的说出了原因。

欲望，野心。

谁说革命者就都是好人。陈平认识革命党，是从钱鼎、李仲三、胡景翼、柏惠民一直到冯毓东这些人开始的。他们都是陈平非常敬佩的人。

为了革命有的人散尽家财，有的人不顾生命。

从他们身上陈平看到了这些革命党最宝贵的东西，看到了他们可贵的品质，所以陈平愿意相信他们、跟随他们。可是谁说他们就能够代表所有的革命党。陕西革命党，是同盟会、哥老会、刀客各方组织的联合。

起义之前大家同心协力，但起义成功建立政权，这些人各自的目的就体现出来。

人，人心真的很难明白。

陈平感到自己的头要炸裂一样。对于十九岁的陈平，没有念过书的陈平来说，很多东西看起来想明白了，但又感觉非常复杂，好像道理依旧朦胧。

陈平不知道。

什么是革命？什么是我们需要的革命？应该怎么革命？

此时的陈平都没有精神理会韩映堃，左右看了看。这个时候陈平真希望钱鼎在身边，这些问题问问钱鼎。看看钱鼎会怎么说。

不然以陈平一个人的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

“韩映堃，或许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欲望，都有野心。”

陈平虽然很多问题想不明白，但还是静下来道：“但钱鼎大哥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一个人不管如何狼狈，都应该要保持自己的原则。一个人要有底线，不能找理由来突破底线。你有欲望，有野心我不管。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钱鼎大哥动手。不管如何，你都该死。”

“死怕什么。”

韩映堃毫不在意，不过还是道：“陈平，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希望连累我的家人。”

“哼。”

陈平凝视韩映堃道：“你永远不可能成为钱鼎大哥那样的人。钱鼎大哥临死之前跟我说过一句话，诛首恶，不要扩大打击面，渭南不能乱。不然你以为严季鹏能够从我手上活下来。军政府的赦免，在我这里就是一张废纸。韩映堃，我为钱鼎大哥报仇，就不会动你的家人。因为那样是给钱鼎大哥丢脸。来人，拉出去枪毙。”

说完陈平走了出去，并没有亲自动手。

韩映堃看着陈平离开的背影，突然喃喃自语道：“渭南不能乱，渭南不能乱。钱鼎啊钱鼎，你的确是英雄。可惜英雄通常都是短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