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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文明人的模样被漪儿带到大街上，头上有些凉，就连下巴也感觉凉飕飕的，总感觉周围起风了一般。这让我有些不习惯。“哑佧，咱们这就去找晓羲。”

在我和漪儿小心翼翼对付车流人流的时候，漪儿说道：“要说，你现在的模样才是我拿得出手的。面对晓羲，我总得找一点自豪的理由。哑佧，虽然你不能说话。可是，你这模样还算精神，至少初次看到你可以让晓羲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其实，我能嗅到我和漪儿身上还留有一种味道，那是青草夹杂着牛羊的味道，与这个城市还是格格不入的。城市的味道是街头烧烤摊散发出来的美食诱惑，“羊肉串，羊肉串，**羊肉串”的声音在街头弥散；“关东煮，关东煮，新鲜的关东煮”的声音在招呼着。城市的味道还应该是贴身凉爽的诱惑，“大减价，商超倒闭夏季商品大减价”的声音从马路两旁冲了出来；“女人的魅力来自自信，请对狠一点”的招呼掩盖住了车辆的呼啸。这味道是我熟悉的，但又是非常陌生的。冷漠的面孔和匆忙的脚步与我们身上的味道全然不同。

我也不羡慕城市。狂躁，这是我无法给漪儿能说明的感觉。就在过马路的时候，漪儿看见一位拄着拐的老者颤颤兢兢地即将被人流撞倒，就赶紧跑过去扶了一把。可是，老者还是一屁股坐在马路**。车流是停住了，可人流开始涌动起来，除了漪儿，再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助的手。车流在马路**狂躁起来，喇叭响成一片。

“你瞎啊，在马路**找死吗？”有人骂了起来。

漪儿只好对坐在地上的老者说道：“老伯，咱们还是赶紧起来走吧，坐在这儿太危险了。”

老者白了漪儿一眼，没有说一个字，依然坐在马路**，任凭漪儿怎么拉拽都不起来。“靠，你们再不让开，老子就从你身上碾过去。” 行人是面无表情的，冰冷的车也是毫无表情的。我怕漪儿受到伤害，就站在车头，敲了敲红色的车头，挥动拳头。我想是我的举动吓住了那位狂躁的司机，那个司机再没有说一个字，扭了一下车头就从漪儿和老者身旁窜了过去。人流断了，只剩下我和漪儿，还有坐在地上不愿意起身的老者。

看老者不愿起来，漪儿就想离开。但还没有等漪儿转过身去，老者就一把抱住了漪儿的腿，漪儿大吃一惊，叫道：“老伯，你要干嘛？”我看漪儿是茫然失措的。我是一个男人，即便是一个哑佧，但我还是男人，我要冲出去保护漪儿。这是我的职责。可是，我看见就在我们站定的三步远，人行道上有许多异样的眼神，幸灾乐祸，懊悔羡慕，蠢蠢欲动，张牙舞爪……我真的不敢动一下。

夏日的太阳是火辣辣的。虽然我和漪儿来到城市，从上车到车站，一直到现在走到大街上就遇到许多让我非常困惑的事情，但像老者这样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侵犯漪儿的事我还真的没想到。在太阳的炙烤下，我和漪儿是大汗淋淋，要不是老者这样突然的行为，我估计漪儿要问我要湿巾了。我突然看见那老者好像伤到脸了，有一层皮已经从脸上翘起。这可是我没想到的。即便不是漪儿闯的祸，伤着人家那就得好好看看，最好是送老者去医院。这是做人的本份。我像与小黑子亲热一般俯下身，仔细查看老者的伤势。老者伤得确实不轻，沿下巴一周都是蹭破的皮翘着，还有额头。我看了一眼漪儿，伸手向老者的下巴抹去。老者眼睛里面有惊恐的神色。但我必须得好好检查一下老者的伤。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许是这些年我已经练成了某种传说中的武功，丝毫不用力就能……我的手摸过，老者下巴的胡子掉了，额头的皱纹也不见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年轻的脸。这让我大吃一惊——我的手居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恰好人行道绿灯亮起，就在我和漪儿都还在诧异的时候，老者矫捷地爬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人群之中。这一变故让我和漪儿都大吃一惊。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马路对面去。这是我和漪儿的清醒后的第一选择。“老瓷这次选错对象了，干咱们这行业的有最起码的职业水准，就算找不上汽车，也得找一辆摩托车电动车吧，最起码也得是一辆自行车。走路的行人，谁撞谁还都说不上来。”行人中就有人在说这样的话。“也算是有职业操守吧，起码败露了不再纠缠。”

漪儿仿佛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拽着我的衣角，说道：“哑佧，这人怎么这样，我是好心去扶他，要是真的把他碰一下，那还了得。”我拎着包的手是湿漉漉的，一下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漪儿。

路过一家宾馆，漪儿说道：“哑佧，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宾馆吧。”说真的，我和漪儿还真的不敢再在大街上逛游，就连走到马路对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同志，请给我们开间房子。”走进一个非常豪华，大厅还带着冷气的地方，漪儿对柜台里面的三位女孩儿说道。

“请把你们的身份证拿来。”柜台里面的女孩子是热情的，用嗲嗲的声音说道。

又是身份证，我和漪儿面面相觑，都没有动。

“同志，是这样的，我们是下面县城里的牧民，这次是来城里面找亲戚办点事情，没带身份证……你看能不能先让我们住下？”漪儿还是面带微笑，想掩盖住我没有身份证的事实。

“哦，没有身份证……没有身份证我们不能给你们做住宿登记。”女孩还是非常礼貌地拒绝了我们。

“同志，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就住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也不行，我们是正规的宾馆，住宿必须要用身份证登记……或者，你们有驾驶证等有效证件也行。”驾驶证，我和漪儿都没有听说过，只好站在柜台外茫然无措。

“驾驶证我们也没有啊，同志……”

女孩的嘴角挂着一丝嘲笑，但还是给我们一个可能的建议，就听她又说道：“那我们就没办法了。不过，你们可以去私人开的招待所去试一试，那儿或许能不用身份证登记房间。”

我们真的需要一张床把我们疲惫不堪的身躯放松一下，所以我和漪儿都站在柜台前没有离开。有一群人走进了大厅，三个女孩开始迎接其他人，我看见那些人都拿出一种塑料片片，很快就拿到另一种塑料片片。我和漪儿都渴望拿到那张塑料片，可是我没有身份证。我知道漪儿有，可是她始终没有拿出来。

“这位小姐和这位先生请让一下行吗，让后面的人赶紧登记。”那位女孩有些不耐烦，对我们说道。

可能是漪儿害怕那一群人把房子都占完了，又一次对女孩说道：“同志，用一张身份证可以登记两间吗？”

女孩一怔，用眼角瞟了一眼我，问道：“你们带结婚证没？有结婚证，我们可以用一张身份证给你们登记一间房子。”又是一种，我和漪儿肯定是没有。不，准确地是我没有任何一样女孩所说的证件，漪儿是有的。女孩看出来漪儿的尴尬，接着说道：“你们没办法证明你们是夫妻，又没办法证明你们的身份，我们是不能给你们登记的。”

看来在这个有冷气的地方是不可能拥有一张让我们休息的床，我和漪儿只好退了出来，又一次回到被燥热包围的大街上。我和漪儿走得很慢，和大街上其他人的匆忙脚步格格不入。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没有一丝风，燥热也聚集起来，我和漪儿越走越困。走过一家宾馆时，漪儿说道：“哑佧，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进去用我的身份证试一下，等我进去办好登记手续，你再进来。”我赞成这个想法，在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夜晚尽快拥有一张床是我们当下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这是一家门面很小的宾馆，门口的冷清和大厅里的冷落可能让漪儿有了侥幸心理。可是，就在漪儿即将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又退了回来。漪儿笑着说道：“哑佧，既然咱们要住店，那就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这种小地方咱们还不住哩。”说着又给我指了一下从门里往外走的人，我看见那些人也是和城里有些格格不入，头发虽然不是很长，但脸上的胡子和身上的衣着已经出卖了他们的身份，再加上一双和我一样指甲盖里满是污垢的手，就算他们不像我和漪儿这样没有着落，但他们至少不能算在城里面混得油头粉面的人。漪儿或许是因为看到这些，但是这家宾馆的玻璃门在我看来还是挺气派的，就那几个字，也算是一个符合我这样身份的人的地方。

“叮铃铃”，漪儿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漪儿有了准备，铃音响起，她就能顺利地接通电话。

“漪儿，你们到哪儿了？要是太迟了我可不管你了，等会儿我还要上班哩。”

“哦，哦……”漪儿有些犹豫，但还是把心中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晓羲，你那儿方便不？”

“我，哈哈，就我一个人，没有啥不方便的。漪儿，你到底怎么了？”

“晓羲，也没怎么……就是找不到可以住宿的地方，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能住在你那儿吗？”

“漪儿，在市里还用得着你到处找住的地方，咱们俩多少年都没见过面了，我还想着要和你躲在被窝里面说悄悄话哩。你赶紧打辆车来吧，紫韵小区，你给出租车司机说一声，就能把你直接送到小区门口。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了。”晓羲应该还保留着草原牧人的好客和热情，说话有点快，还有些甜。

“晓羲，你……”

“漪儿，别在我面前婆婆妈妈了，一句话，你来还是不来？”

“来……我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吧？”

“这不得了，人活着不管在牧场，还是在城市，吃饭睡觉还是必须的。再说，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来了刚好给我作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漪儿，咱们本来就是有啥说啥的闺蜜。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算是闺蜜吗？”

我想漪儿一定是想说还有一个人，可晓羲好像不愿意听这些，快言快语，一次次打断漪儿的说话。

放下电话，漪儿正视着我，半响一句话也不说。漪儿痴痴的眼神让我有些发毛。过了一会儿，漪儿把眼神从我脸移开，说道：“哎，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哑佧，你给我记住了，见了晓羲你给我端起来，要神气十足的那种，不要回答晓羲的任何提问……一切还是我来应付吧。”说到最后，漪儿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是哑巴——漪儿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再说我们是来治病的，也就是说我这个哑巴很快就不在是哑巴。因为我让漪儿在闺蜜面前拿不出手——在漪儿的片言只语中，晓羲应该是她最亲密的朋友，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应该没有啥影响。或许，漪儿心中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哑佧，晓羲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只可惜，我不能称她为女孩子了，她有过男朋友，而且不止一个，虽然她还没结婚。可是……这个不能给你说。这样吧，她比我矮一点，但不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女人。她长得要比我可爱多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漪儿说得语不论次，至今我还没有听清楚晓羲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漂亮，迷人，性感，端庄，文雅……她可能会比漪儿美吗？我可不苟同。漪儿的美是自然的，完全不用雕琢的。这样的美世间的女子拿什么来来和漪儿比？但，晓羲就是一个女人，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女人，一个还没嫁人的女人，一个神秘的未知女人，漪儿挂在嘴边的美丽女人。

“哑佧，我们女人之间，尤其是在闺蜜之间。总希望自己能某个方面胜过对方，至少……”漪儿有些犹豫，说话总是闪闪烁烁的。“这么说吧，晓羲长得很漂亮，要我比漂亮得多，圆嘟嘟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一对酒窝很迷人，而且她还很会穿衣服，薄薄的那种，很适合现在这个季节。还有，她纹了唇描了眉……一个从牧区来的上过学的女人，在这座城市拥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扎根在城市里面，晓羲也挺不容易的。”漪儿虽然这么说，但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面读出来，漪儿并不羡慕晓羲。我想，晓羲并不是漪儿的榜样，至少现在是这样，就算晓羲拥有这座城市主人的身份，漪儿并没有羡慕晓羲。纹唇描眉，我敢肯定晓羲对自己不自信。当然，晓羲的美也不是自然的。这或许就是漪儿不羡慕晓羲的原因。

“哑佧，要不是为了你，我真的不想去见晓羲。虽说，我和晓羲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可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路。她留在城里，我是回到了牧场。这城市里面的人和事都是我不可预知的。这些年晓羲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不敢肯定。要是晓羲能和原先一样，我们真的无话不说……”漪儿说这话的时候是犹豫的。我也希望晓羲能保持一点牧羊人的本色，不管认识不认识，话不用多，坐在一起就能抓起酒肉。走进城市，我已经遇到很多人，面孔都很陌生，就算问一句话，陌生的面孔也是很难吐一个字。这让我有些担心。

漪儿举起手，在路边挡了好几辆车，但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漪儿苦笑了一下，只好说道：“哑佧，看来咱们还得打听一下晓羲说的紫韵小区在哪儿。这些车都不愿意停，咱们得想办法。”我看见别人也是站在路边随手一招，就有车“吱”的一声停在身边。同样是招手，凭啥漪儿就叫不到车？我还真的想不通。树影摩挲，被灯光勾勒的轮廓铺在马路牙子上，有点像一具躺在地上的死尸。

漪儿想拦住行人问问紫韵小区在哪儿，可是接连三四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甚至还有一位还没等到漪儿开口，就侧身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唯一一位开口说话的，也是漪儿拦住的最后一位所说的话让漪儿彻底愤怒了。

“小姐，做生意也不能这样在大马上招揽吧。再说，现在时候尚早，还不到过夜生活的时候。”

漪儿被噎住了，半响没有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轻薄的人离开，消失在远处。“哑佧，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我像吗？”漪儿是纯洁的，这个我能打包票。所以，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可是，他是说我在马路上招揽生意啊。哑佧，我真的想骂人了。”我还是摇摇头，伸手把漪儿拉了过来。

漪儿望了我一眼，伸手在我身上拧了一下。我很疼。但是，我觉得漪儿也很疼。我没有喊出声，更不可能责怪漪儿。毕竟我是哑佧，是漪儿的哑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