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出其不意

军议上，秦虎和吴病相继献策，吴病之策尤为诸将称好，可是玄晔却依旧只是微笑。

待大堂内重归于安静，大家都把目光转向玄晔，就等他拍板，然后依计而行。

玄晔却不慌不忙地从小甲手上接过茶水，悠哉游哉地呷一口，抬头再看诸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奇地惊道：“咦，怎么不说了，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说的？”

“我等静候主公示下。”诸将齐声道。

玄晔连忙放下茶杯，又转首问徐杰：“子英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在下不敢妄言。”徐杰恭敬道，想了想又道：“吴曲长所言甚是，吾所想虽略有不同，亦差不远矣。”

这一句似乎有自夸之嫌，吴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有玄晔知道，他“所想”必然要比吴病高明一些。

他既然不愿说，玄晔也不强求，慢悠悠吟诵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忽然，玄晔口气一转，正色道：“千万不要以为敌人是傻瓜，不要以为敌人一定会按照你想的去做，你在算敌，敌亦在算你！”

玄晔问吴病：“子严，你凭什么断定大王山一定会出兵，又会在什么时候出兵？若是不出兵呢？若是从北面而来呢？若是你的埋伏被敌人发现了，反被敌人伏击了呢？若是浮山这一路佯攻被敌人识破了呢？”

玄晔一口气甩出七八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直击要害，吴病脑门上顿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调动敌人之计，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玄晔对吴病爱之深，责之切，厉声道：“昔者赵括，纸上谈兵无人能敌，一朝出征，身死名裂，更累及四十万赵卒！”

“孙子曰，‘不可胜在己，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们当然要想着战胜敌人，但首先应该想着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不能期待着敌人做出有利于我的举动，而是先于敌人做出反应之前就把敌人弄死！”

玄晔道：“吾平生最敬重者唯武安君白起，不战则已，战毕竟全功，观其平生所打之仗全是歼灭战，再无给敌人半点翻身的可能！不动如山，动若雷霆，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备也。”玄晔拿起指挥棒，戳在大王山第一道山门牛口峪山寨，下令道：“命令裴元绍率第一曲，今夜子时饱食后出发，夜行至牛口峪，黎明时分对敌发起突然袭击，必一举攻克敌寨。此战并由我亲自领军，近卫屯随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家庄之战，这时已然传遍整个良山地区，是人都知道玄晔与浮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接下来必然要和浮山寨掐起来。

谁也不会想到玄晔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打浮山而去偷袭大王山，而且行动如此迅速，此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大王山之战打响后，即明日清晨，秦虎即刻大张旗鼓召回各亭所有人马，扬言欲来增援我。同时吴病率第二曲在营中饱食饱睡，并于明晚，北上突袭浮山寨！”玄晔道：“此为声东击西。”

“吴病攻下浮山寨之后，即刻南下，这里有一条小路直达大王山后山脚下。此时，我这一路必业已又下偏山寨，屯兵于小王山寨前。大王山与小王山同气连枝，兵力和视线必然被我全部吸引过来。你便可以乘势从后山上山，端了大王山的老窝，然后与我会师于小王山，则大事成矣。”

玄晔道：“秦虎所率第三曲，作为预备队，负责接应我左、右两路军以备不虞。此谓奇正相合，虚实相对。”

此次作战，总耗时少则两天，多则五天。不动则已，一旦战斗打响，敌人已然没有了反应的可能了，那些吃瓜群众明白过来，战斗已然结束了。

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计划如此完美，不知结果如何？

听完玄晔的战术部署，众将铿然领命，热血澎湃，心道：“主公果然是主公，这样打仗才过瘾。”

徐杰听完玄晔的战策部署，心中敬服，看着其手下诸将摩拳擦掌，心中有些失落。

这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子英若有意助我，愿以君为左路军主将，吴病为副。”

徐杰闻言愣住，又见玄晔只是对自己微笑点头，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玄晔道：“军中无戏言！”

“诺！”徐杰大喜，慨然领命。

玄晔又拍拍吴病的肩膀，问道：“子严没意见吧？”

吴病笑道：“当然。”

军议毕，诸将各自归位，战争机器很快开动起来，诸葛昝和钱紧负责调度军粮器械。

此时正值七月中旬（农历），正值大暑，炎热干燥。田里的谷子就在这样的热浪吹袭之下，迅速成熟，变成金灿灿的一片。

田间地头，带着遮阳斗笠的老农，正欣赏着沉甸甸的麦浪，黝黑的脸盘流露出丰收的喜悦，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好不容易熬到麦熟，今年的税赋又要交多少，最后自己能剩下几个？还能挺过这个冬天么？”

然后，他望一眼阳谷城，那里住着一个新的主人：“但愿他不会做得太绝罢。”

这时，从城中北门陆续跑出几骑斥候，然后绕道城西向南而去，颇为奇怪。

骄阳慢悠悠地收起傲漫的荣光，沉入地下，闷热的谷风转为清凉的山风，吹凉了麦田，也吹凉了一座城。

今夜的月比较圆润，太阳一落山它就急不可耐地跳出了地平线，让人误以为中秋提前到来了。

子夜，皓月当空，大地明朗，好似白昼。万家灯火早就熄灭，或有几人耐不住屋中闷热，在院中席坐纳凉，然后披着月光睡着了。

阳谷城的南门悄悄地打开了，一队黑衣甲士全副武装匆匆出城，汇合城西军营出来的大队人马，一前一后，向南疾行而去，并无须火把照明。

他们穿亭过里，寂寥无声，好似山中幽灵，又似地狱鬼卒，引得几声犬吠，留下一抹残影，再无痕迹。

若有谁半夜尿醒，出门观瞧，说不得从此消失人间，或精神失常，世间又添一鬼怪故事。

十五里路，未运粮草，只带三五日口粮，辎重也不多，不到两个时辰，便抵达牛口峪山寨外围。

一路行来顺风顺水，又有斥候沿途接应指引，无半点差错，此时略作休息。

稍事休息后，夜幕将终，皎月西移，而敌寨墙上全无半点人影，寨中毫无防备。

乐进翻入寨墙，打开寨门……

半个时辰后，全寨恢复平静：山贼被杀四十余人，降者八十余。

牛口峪山寨的头领是五当家，名叫任伍。他突然被人从小妾的肚皮上拽下来之后，尤不明所以，不知所畏，骂骂咧咧，口出狂言，嚣张之极，随后就被孙仁一刀剁了。

不！一刀没剁死，刀卡在他脖颈上，孙仁一脚将他踹翻，再用脚蹬着任伍的脑袋取刀，弄了半晌，硬是取不下来，鲜血喷洒而出，沾染了整个衣裙。

这一过程痛得任伍哀嚎啼泣，屁滚尿流，大喊求饶：“求爷给个痛快！”

这样的杀猪声震动了环宇，惹得玄晔跑出来揪着孙仁的耳朵骂道：“叫你平时不长进，习武不用功，砍个脑壳都这么失败，你还能做啥？”

说完，一脸不忍地看看地上的任伍，不禁唏嘘，谓孙仁道：“啧啧，你看看你造的孽，你的名字叫啥来着？孙仁，仁即仁慈，懂不懂？”

孙仁一脸懵逼，只能低头受教，委屈道：“那，那现在该如何？”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是命不该绝，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吧。”玄晔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把他送进粪坑罢！”

任伍正在地上疼得口吐白沫，闻言双眼翻白，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清点山寨物资，收获颇丰。

牛口峪山寨作为大王山“收税”的执行机构，寨中建有一个巨大的粮仓，秋粮还未收，内仍有存货：谷物三千石，钱百五十万，各种刀剑武器四百余件，皮甲五十余副，布匹三千匹，丝绸五百匹等，车、马四十余驾。

押送俘虏，清点缴获，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然大亮。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玄晔下令将寨中缴获的肉食煮了，将士们饱餐一顿，算是劳军，酒却是不能喝的。

第一阶段战略目标基本达成，按照原定计划修整一日。

不是他不想一鼓作气再下偏山，而是昨晚的夜袭出了点意外，并没有全歼寨中的山贼，跑了二三十个，而且已经逃到偏山，再故技重施搞偷袭已然不可能了。他干脆大张旗鼓，壮大声势，以配合身在阳谷城的徐杰行动。

玄晔一边布置山寨的防务，又令赵信派出斥候去探查偏山的情报，再令孙仁押送俘虏和缴获物资返回阳谷城。

孙仁一路上吹锣打鼓，极尽鼓吹此次攻打大王山的辉煌战果，以示剿灭梁贼指日可待之意。

“徐杰，今夜就看你们的了，千万别让我失望。”

正当玄晔一边啃着鸡腿，仰望北方之时，他却不知，此时的偏山寨已经是沸反盈天，甚至差点就要到弃寨崩溃的边缘，错失了大好良机。

昨夜，牛口峪的土匪残余逃入偏山寨之后，不仅带回了牛口峪失守的消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他们还极尽夸大偷袭者的兵力和武功。

或曰：“他们个个是手执巨斧，青面獠牙，身长一丈，一脚就能踹翻偌大的寨门，而且刀枪不入，箭矢不侵！”

或道：“他们有成千上万人，从漆黑的夜里突然闯入山寨，眼睛里发出摄人心魄的蓝光，率兽食人……”

或道：“俺亲眼看见任五当家被一个巨人逮住，像逮小鸡一样，你猜怎么着？一口下去，就把他的脖子咬下来一半！俺们哪里挡得住，好不容易才捡了条性命。”

“……”

守卫偏山的是四当家叫李泗，当即派了信使去小王山和大王山求援，请示撤退以避其锋芒。

以此来看，玄晔本可以一鼓作气，再下偏山。他用兵到底还是保守了，或者说战争经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