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逃亡途中

适时，鸡鸣三遍，时至五更，黎明将至。

张勇在厨房中烧火煮饭，炊烟袅袅，饭还未熟。

玄晔歇了一会儿，气力稍稍恢复，唤上钱紧，二人将房中的尸体抬至犴狱，再在其上堆上柴草、破旧衣物、被褥，准备临走之前，放把火烧了。

处理完尸体，天色微明，饭也熟了，于是净手吃饭。

饭是粟米粥，其中切了些碎腊肉，一锅煮的，清香可口，端得美味无比。还有一壶酒，倒出来才知道，酒色浑浊，尝一口才，酒度不高，甚至不及后世的啤酒，贵在甘甜解渴。

一椀一口，玄晔一气连喝三椀，长舒一口气，大呼痛快。

一壶酒基本被他全喝了，钱紧和张勇只看得直吞口水，酒这东西，这个世界寻常人家难得喝到。

玄晔发现了他俩的异样目光，不觉一笑，吩咐道：“阿勇，再去打一壶。”

酒足饭饱，天色大亮，玄晔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脸上、发上的血迹，脖颈之间汗涔涔黏糊糊的，于是去后院屋中翻箱倒柜。

他本想找几件干净的衣物，然后洗个澡换上，却意外翻出了许多钱财！

惊喜之余，他叫来钱紧和张勇，继续在各房各院各个角落寻找搜刮。

小半个时辰之后，玄晔看着堂中堆积的“战利品”，点头表示满意：长刀短剑六七柄，弓箭两副，强弩一具，箭矢若干，五铢钱三四万，赤金百余锭，金饼仅两枚，白银一锭也无，只有几件银制首饰，粮食八九袋，绢帛布匹若干等等。

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即分别为金、银、铜。

玄晔不知，赤金便是紫铜，是为纯铜，呈紫红色，所以谓之赤金。

金饼才是黄金，一块金饼即一金，刚好重一斤，一金值万钱，依据成色差异，市场实际比价在一到两万之间。

五铢钱，顾名思义，一枚重五铢（3.25g），含铜量一般在七成左右，铜比例越少颜色越发白，汉代最正宗的是紫铜材料，因而五铢钱有紫绀钱之称。赤金一金，也即一斤紫铜，能铸钱百枚。

所以黄金、赤金、五铢钱的官方兑换比价为：一金兑一百赤金兑一万钱，实际的市场比价会有波动，并逐渐呈现出金贵钱贱的趋势。

金、银、首饰比较贵重，却不多，方便携带。五铢钱价值较低，这三四万钱重达一百多千克，装了整整一麻袋，根本拎不动，不好随身携带，还有许多粮食、布匹、刀剑器械。

他们在犯愁之余，也不禁大骂：“一个小小的亭长就捞了这么多钱，那得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玄晔初来，并不清楚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却知道乱世之中粮食比金钱更重要，可他们就两三个人，又能带多少粮食呢？

如今，他们成了杀人犯，逃命还来不及，带这么多东西，目标太大，行动不便，匹夫无罪尚且怀璧其罪，何况他们已然罪大恶极。

但要他放弃，怎么舍得，既然要聚众，粮食和钱财缺一不可。

钱紧也不愿放弃这么多到手的好东西，嘟囔道：“前院有马，要有一辆车就好了。”

“对，找找，看有没有马车！”玄晔道。

张勇偏着脑袋答道：“我方才在后院的杂物间里好像看到有车轮，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带我去看看。”玄晔道。

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果然有几个车轮，应该是从过往行客的马车上更换下来的，加之茅屋的顶上破了个洞，日晒雨淋，地上屋上长满了荒草，车轮很多都腐烂掉了。

经过清理，他们发现有两只面相稍好的车轮，一只轴承的部位开了裂纹，一只的外郭崩了一个缺口角，简单地修一修，加固一下或许能用。

只有车轮还不够，必须要有车轴、底盘、车身以及拉车的鞍肩。

亭中就有刀斧、铁钉等工具，也有门板和床板。因此，玄晔决定，现做！

经过分工，玄晔负责修复制作车轮和车轴，钱紧负责赶制鞍鞯和底盘，张勇负责后勤协助。

整个大白天，亭舍大门紧闭，不太正常，“渎阴里”又在左近，里民进进出出，耳闻亭中哐当哐当“锯木劈柴”，难免有人怀疑，却始终无人前来敲门询问。

或云：“一亭有刚强亭长，一亭之民不敢言。”或许是亭中之人历来不太注意“官民**”，积威已久，所以亭民不敢怀疑，亦无人敢来触这个霉头。

从早上忙活到晚上，一架极尽简陋的马车终于拼凑而成，没有车厢和车盖，就是一个马拉的平板车。车轮亦被玄晔加固成接近“实心”，只要它能装上物资带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它就可以光荣地退休了。

趁着夜色掩护，等待月光从东方冉冉升起，他们饱餐一顿之后，静悄悄地上路了。

临走之际，玄晔用碳盆做了一个延时点火装置，后半夜犴狱将会“自燃”，帮他毁尸灭迹。

趁夜疾行，带月而归，月亮还未落下，东方即引出一轮红日。

他们行了近三十里，路过三两个亭舍，数个里落，皆不敢停留，直到前方出现一座大城。

“那是博平城。”钱紧指着前方问道：“要不要进城？”

玄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已戴上了一方帻巾，将那一头显眼的短发遮住：“不了，直接回你的聂城，接你的妻子。”

钱紧也不想多生是非，亦想念妻、子，自无异议。

张勇却道：“我们应该进城换一辆好车，这车也，太出众了！”

“出众？”玄晔莞尔，这才发觉路人频频瞩目他们坐下的马车，指指点点，捂嘴偷笑。他也意识到有所不妥，于是道：“确实该换车了。”

“换车也不一定要进城。”钱紧一指城门外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道：“只要出得起价，他们也是愿意卖的，再者旧的比新的便宜。”

“二手车确实比较便宜。”玄晔点头表示认同，停了车，问道：“需要多少钱？”

“牛车两千，轺车约万钱，辎车三四万，贵的十万也有。”钱紧张口答道，他确然是个商贾，对市场行情门儿清。

玄晔又问：“是车和马一起，还是单算？”

此问一出，钱紧像是看到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晔，嘀咕道：“这人莫不是传说中爪哇国来的，这还用说，当然是分开算，车是车，马是马。”

玄晔有此一问也不稀奇，后世的汽车难道发动机拿出来单卖？由此想到马车当然也是成套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咳嗽一声：“额，那牛车当然是牛拉的，因此比较便宜，轺车和辎车是马拉的，所以比较贵？牛和马的价钱怎么样？”

钱紧就此相信，玄晔即便不是出自爪哇国，也当是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大户人家郎君，随口答道：“牛价贱者千余，贵者七八千，一般在三千余钱；马有耕马和车马之分，贱着四五千，贵者一万以上，战马又贵二万至十万钱，好马二十万以上。”

玄晔暗暗盘算自己的钱袋子，一对比才发现自己的身家其实并不算厚。辎车太贵，牛车虽然比较便宜，但还要另外配一头牛，不划算不说，牛车的速度也太慢了，那就只剩下轺车了。

“买轺车罢。”玄晔一边拿钱，忽然想起：“二手的能便宜多少钱？”

“二手？”钱紧虽然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并不妨碍他理解玄晔的意思，又对玄晔的出身又做了改观，暗道：“我还以为是个大户人家的郎君，原来也这么抠门！”

却回答道，“那得看轺车的新旧程度，也便宜不了多少，不会超过一千钱。”

“那给你九千钱。”玄晔打开装钱的口袋，又犯了愁，他发现要数出九千个铜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从另一只口袋中拿起一块赤金，约有两指大小，掂量了一下轻重，大概有后世的半斤，问道：“这个值多少钱？”

钱紧只瞟了一眼，道：“一百。”

“一百钱？”玄晔不解：“这么大块黄金才值百钱？”

钱紧瞬间无语，道：“这是赤金，不是黄金！”

“赤金和黄金有区别么，不都是金么？有也不会区别这么大吧？如果是这么大一块黄金值多少钱？”

钱紧已经接近崩溃，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玄晔，一字一句道：“赤金不是金是铜，用来铸钱的；黄金才是真金，一金值万钱！”

“奥，我说这赤金怎么这么硬，咬都咬不动，黄金应该是软的才对。”玄晔恍然大悟，一踢脚下装赤金的口袋：“妈的，害我白高兴了大半天。”

玄晔仔仔细细地数了一下，布袋中一共有赤金一百二十三块，除此之外还有两枚金饼。他把金饼放入嘴边用牙齿咬了一下，果然出现了一排牙印，欣喜之下，赶紧揣入自己怀中。

钱紧看着玄晔滑稽的动作，一个劲地翻着白眼，估计正在崩溃中。

接着，玄晔数出九十块赤金交给钱紧，不忘嘱咐他道：“给你九千钱，若有剩余，记得退回来！”

话音刚落，钱紧一头栽倒在车下，然后爬起来，拎着赤金，骂骂咧咧，步履蹒跚地向城门口走去。

不多久，钱紧拉着一辆轺车吭哧吭哧地来到玄晔面前。

玄晔也差点一脚踏空栽倒在车下，他扶着下巴道：“这，这就是所谓的轺车？这分明就是一张移动的沙发，上面撑了把遮阳伞而已，能坐两个人还是三个人，竟然花了老子九千大洋？”

“轺，遥也，远也，四向远望之车也。”轺车是四面敞露之车，一马拉之，亦谓轻车。一般是由车轮、车轴、车舆和伞盖等组成，车在组装完成后涂漆，所谓“鞔之以革而漆之”。

玄晔不知轺车是“客车”，而且是“轻型客车”，而非“货车”，他所熟知的影视剧中常见的马车则是辎车。辎车能拉货也能拉人，宽而且大，用料多，能载重，能避风雨，所以贵。

钱紧拉着轺车走了一路，累得不轻，闻言，气得跳脚：“是你说买轺车，这不就是？这车八成新，九千钱他哪里肯买，我说了好久才说通的！您不体谅赞赏也就罢了，还说得什么怪话？”

玄晔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是自己错了，态度软了下来，道：“能退货吗？”

钱紧已经不想说话了，低着头数手指头玩儿。

玄晔又退了一步：“能换么？”

“怎么换？”钱紧终于回了一句。

“换成辎车。”玄晔道。

“那人或许已经走了，再者，他手上也没有辎车，找谁换？”钱紧半生浮游商海，当然有办法，转口道：“也不是不行，就是有些麻烦，要补上差价。”

“补多少？”

“三万钱。”钱紧伸出三个手指：“至少三万！”

“三万？”

“而且，成不成还得看缘分。”

“三万再加一万就是四万，老子身上的现金总共加起来才七八万，这一下去了一大半，以后还怎么活？算了，不换了。”玄晔决然道：“不换了。”

“不换了？”

“把粮食物资装车，大不了我们下车走路。”

“装得下吗？”

“挤一挤，堆一堆，应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