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别聂城

玄晔将要登船南渡，城中的百姓得知消息后追了出来。

一个老者拉住玄晔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您要是走了，官军再来可怎么办，您不能走啊！”

玄晔自忖道：“我方甲兵不过百余人，又仓促成军，未经训练，若东郡发大军来剿，必不能敌。若是全城百姓愿意随我据城而守，或可一战。但我作为一个外乡人，才来几日，何德何能让你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我？即便如此，困守孤城又岂能持久？若是你们都愿意跟着我走，或也可行，毕竟人多力量大……”

他能有今日的光景，也算是因缘际会，够奇葩的了。总之，无论如何，玄晔断然是不会留下来的。

玄晔高声道：“众位父老，不用担心，聂阎王父子已死，是我杀的，官兵也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干。到时官兵再来，你们打开城门即可，杀官造反此一事，只要你们抵死不认，一切往我们身上推，他们是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城中的百姓到底是安土重迁，估摸着也没有几个有家室的人愿意跟随他背井离乡，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又愿意提着脑袋当反贼。

事实也确实如此。

玄晔继续劝道：“乡亲们，留我在此处只会连累你们，我在这里，他们就会发兵来剿。相反，我要是走了，他们是不会在意这座小城的。如以后在下有了一块容身之地，定会接诸位去过太平日子。”

百姓听他如此说，也只好放行，互相拜别。

独立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漯水，玄晔心情惆怅不已。他来到这个世界尚不足旬月，却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已然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看着自己身后颇具规模的队伍，感觉有些不真实，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一切或许只是个梦。

让他欣慰的是，在这里他有了兄弟，能够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了一支小小的单只听令于他的队伍，最重要的他找到了上辈子不敢奢望的爱情，还有几个离不开他、需要他照顾的人。

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觉得充实，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生命突然有了意义，他甚至害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从而失去眼前这一切！

不知怎的，他轻声哼唱道：“不想承认，抹去了回忆还有伤痕，记忆和眼泪重逢在拥抱的时分；转一个身，遗忘不了曾经两个人，爱如乌云压抑下沉。”

“思念浮生，醒不来就醉在你的梦；独自浮生，跟风走风都难以收留。爱不过一颗尘，不断寻找温暖一座城，心留给你一城。”

别了，聂城。

官道上，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辎车二三十辆，浩浩荡荡，自北而来。

如此招摇过市，难免让人侧目，生疑。

车上装的大部分是刀剑器械，其余是金银财帛，粮食笨重带的反倒不多，仅够一月之用。沿途的郡县、乡亭一旦搜查盘问起来，必然暴露。

于是，玄晔决定昼伏夜行，白天令几个人乔装打扮去前面探路，选好留宿藏身之地，夜晚再率车队前行。

日行仅三十里。

两日后，他们抵达黄河北岸的荏平渡口。

一打听才知道，这时根本就没有梁山泊，其所在附近倒是有个巨野泽，而且黄河并不直通巨野泽，荏平东南五十里有一条与黄河几乎平行的济水，那里才通巨野泽。

黄河历史上几经改道，这时黄河和淮河流域的地形地貌，相比后世有很大的差异。

玄晔不仅熟读中国历史，亦精通地理之学，顿时恍然大悟：“或许梁山泊还没有形成！难怪宋以前的历史，几乎没有任何记载，更没听说过在三国这个大混战的时代，有哪个英雄人物或强人占据过这里。”

也就是说，此时的巨野泽（梁山泊）并没有地理优势，连黄河水道都不直通，隋朝大运河也还未开凿，它的交通和军事地位是大打折扣的，形同鸡肋。

确如他之所想，历史上，梁山泊是唐宋之际，黄河改道形成的，因地处隋朝大运河的中枢位置，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那么问题来了，之前的设想全部推翻么？”

玄晔知道，临近的青州即将产出百万青州兵，这是他志在必得的，青州攻略不能更改，那么该去哪里落脚呢？

“东平湖有没有？啥，也没听说过？却有个东平国！”

后世著名的水浒影视城就在的东平湖上，他有幸去游览过一次，知道湖东有一片险峻的山地曰良山。

古济水从良山西面流过，南面是汶水，东接泰山一脉，延绵数百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居家置业、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天选之地。

幸好玄晔前世是文科生，为了高考，他已经把中国地图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气候矿产什么的，都精确地记忆了下来，并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了，甚至世界地图他也能随手画出来。

玄晔闭目沉思，想明白后，顿时轻松起来：“好，就去这个良山。”

此良山非彼梁山，属东平国、东郡与济北国的交界处，北临东郡之谷城县、东阿县，西临济水和范县，南临东平国之须昌，东接济北国和泰山山脉。

而梁山，得名于西汉梁王死后葬于巨野泽北面一座山丘，位于范县南郊，距离良山数十里。

唐宋之际，黄河改道，巨野泽北扩，梁山被群湖环绕，沟通黄河，其不是以山势险峻著称，而是以八百里水泊为恃，故曰梁山泊，亦扼隋朝大运河之中段，为交通重地。

既然决定上良山，终归是要南渡黄河的。

渡河却不能在晚上，他们只得花重金包下一艘船，分批次渡河。

入夜后，继续南行。

于第二日清晨抵达临邑城郊，照例白天歇息。

其间，因为随行的大批伤员病情出现恶化，再加上药物短缺，玄晔决定进一趟临邑城，去请教城中的大夫，开一些药方，再采购一批药物。

玄晔集合几位核心成员，说道：“为避免引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随我一同进城的人不能超过五个，你们谁愿随我进城？”

管亥、裴元绍、吴病等人相继站出来，道：“我随您去。”

玄晔看了看管亥那八尺有余的熊虎之躯，太过引人瞩目，摇了摇头；吴病是他的心腹之将，需要留在原地统带队伍，他二人不能同时离开。

玄晔指着裴元绍道：“你随我进城。”

“诺。”裴元绍欣然应允。

除他之外，还有赵信和孙仁。

为了掩人耳目，玄晔和雪儿扮成一对夫妻，裴元绍扮做家丁护卫，赵信和孙仁扮做“跟包”的小厮，包袱里面装的全是现金。

荏平城门守卫并不很严，即便河北在打仗，毕竟还隔着一条大河。

大约有一队五十余郡兵把守城门上下，他们皆披甲持矛，甲是皮甲，只有上半身，形似后世之马甲，此世称之为“两裆甲”。

城门洞里不乏进进出出的行人，携带大宗货物进城的客商要例行检查并抽城门税，其余人等进城则要与城门边上的画影图形稍做对比，如遇有相似的，则会被细细盘问一番。

此时，编户齐民早已崩坏，没有户籍的流民遍地都是，怎么查？

玄晔一行五人穿着皆锦绣，一看便是既富且贵的世家子弟，因此进城颇为顺利。

入城之后，城门两边是登城梯和斜马道，紧贴着城墙内壁是环城大道。

通往城中心的大街宽约十余步，路面是土质的，但被夯实或者踩踏地很紧密，硬实而平整，飞尘是少不了的，所以自古就有洒水迎客之说。

两边的建筑多为两层，有酒楼、当铺、药材铺、刀剑铺、布庄、珠宝店等，却不见当街摆摊卖菜的，所谓市坊之分或许只是把菜市场集中而已。

玄晔首先来到一个刀剑铁器铺，想顺便看看这个时代的铁器冶炼水平。

不出意料，铁质的纯度、硬度和韧性都很差劲，后世最常见的菜刀都能秒杀这些铁器不止一个档次。

这时代冶铁并不容易，炼钢更是艰难，是用铁锤一锤一锤砸出来的，打造一柄铁剑就要耗时数日，百炼钢刀须用时一两个月，供不应求。

战场上百炼钢刀和寻常刀剑拼砍起来，胜负立判，负就意味着死亡。

“看来以后大规模装备军队，炼钢水平是提升战力的一大关键，至于热兵器钢枪火炮想都不要想，那对钢铁的产量和品质都不是这个时代能够容得下的。”

玄晔此来，本意不在买刀。

出了铁器铺，来到一家胭脂铺，陪雪儿买了一些女子用品。

又在路边寻到一家书店，欲买些书籍和笔墨纸砚。

这时候已经有纸张出售的，但纸质发黄粗糙，韧性不够，一折就断，造价也高。所以买主不多，存货较少，被玄晔饥不择食地一股脑全买了。

玄晔想起一事，问店家：“有没有本地的地图出售？”

“您说的是舆图吧？”店主答道：“这个只有官府才有，我们是没有的，也不许贩卖，一些行商或许自己有勘画的罢，估计也不会拿出来卖。”

店主身长七尺有余，穿了件黑色的儒服，因为身形瘦削，衣服显得松松垮垮，估计是个寒门士子。像他这种人，一般来讲，举孝廉不够进身之阶，做小吏也没门路，为求生计，才来经商。

这寒士今日算是遇到大主顾了，却也没有显示出任何激动或谄媚的表情，全程都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玄晔留心此人或许是个人才，施礼道：“请问店主贵姓？”

“在下不才，岂敢劳贵客尊口。”店主答道：“免贵姓陈，名果，字公毅。”

玄晔拱手道：“在下玄晔，字青阳，有礼了。”

陈果回礼道：“先生客气了。”

玄晔踱步来到他跟前，目光灼灼地打量他，微笑着试探道：“所谓大隐隐于市，吾观公毅兄气韵神清，安之若素，在繁华而不慕荣华，必胸怀大才，敢问贤兄志向？”

“哈哈哈哈，今日倒遇到个趣人！”陈果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吾所求不过两餐温饱，安能若何？况且操此贱业，辱没族、祖，何敢大言志向？”

“一日温饱，何其简单，又谈何容易。”玄晔道：“若天下百姓人人能得温饱，我平生所愿也。”

“嗬，原来不止是个趣人，还是个狂生。”陈果放下手中的竹简，正视玄晔，道：“朝中彦彦诸公尚且不能，汝何足道哉？”

玄晔背着手自傲道：“食肉者鄙，吾不屑也，其何道哉。”

“嗯。”陈果微微点头。

玄晔语调一转，低声缓缓道：“且看三年五载，龙庭烣坏，百花盛开，以待谁来？”

玄晔说完哈哈一笑，也不问价，扔下一大袋钱币转身就要走，留下一句话：“兄台，告辞，来日方长。”

“贵客且慢！”陈果看也不看玄晔扔下的钱袋，从案上的竹简底下抽出一份羊皮纸，递给他，说道：“你要的舆图我这正好有一份，拿去用吧，我闲来无事胡乱画的，也不知道准不准。”

玄晔大喜，道：“多谢兄台！”

待玄晔出了门，陈果有些失神，自语道：“这四百年大汉，真保不住了？那就且看个三五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