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六章 纵敌

探马呼吸还未平稳，在王峻的目光之下更显局促，单膝跪下禀报道：“好叫枢相得知，前锋已经过了蒙坑，距离晋州只有五十里了。”

王峻听罢双目忽的圆睁，笑道：“好！吾事济矣！”接着厉声命道：“传令全军，今日申末全军抵达蒙坑休息，明日直抵晋州！”

改名刘旻的北汉皇帝刘崇此时正望着晋州的城墙叹气。其实他们选择出兵南下攻击的时机很好。郭威实在是匆忙之间当了这个皇帝，没有做任何的提前准备工作，中间又闹了一出自己拥立皇帝又不得不自己亲手弑君的闹剧，整个朝廷一片动荡。此时各个藩镇和地方势力并没有完全认同他的权威，汉太祖刘知远的弟弟慕容彦超占据兖州同都城汴梁近在咫尺，表面却还恭顺，郭威却又不好立刻对慕容彦超直接动手。南唐也接到慕容彦超的消息在积极准备北上，郭威简直是四面受敌。

在晋州来看，年初领兵取胜的主将王晏已经离开晋州镇所往徐州任职，新的将主王彦超还没有到达，晋州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刘旻甚至想过有没有可能兵不血刃得到晋州然后直接饮马黄河。

可惜先是李存瓌进至虒亭的时候被后周的潞州巡检陈思让截击大败而回，接着巡检使王万敢挺身而出，跳出来主动主持晋州军政，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和虎捷指挥使何徽也服从了王万敢的指挥。硬是数次重挫联军的攻势。

到现在汉辽联军在晋州城下已经整整顿兵五十多天，昨天一夜北风寒，早上就是长空雪乱飘，只一个早饭的功夫，整个晋州城内城外都已经成了银装素裹的洁白一片。大雪不但让攻城的难度增加了一倍不止，还让露宿野外的士兵士气进一步下挫。加上粮草越来越少，周边山民彪悍结寨自守。四处筹粮的兵士居然无所劫掠。幸好后周的王峻畏惧联军的兵锋，还顿兵在陕州逡巡不前，不然大军恐怕是只有撤退一条路可走了。

听到脚步声响，刘旻回头看去，却是辽国大军统帅萧禹厥带着从人过来。辽国出兵五万，北汉出兵两万，刘旻作为大辽上国的侄皇帝，自然没有辽国统帅萧禹厥的腰杆硬挺，不但要出粮出钱，还要在攻城的时候打头阵。不过这些刘旻也都忍耐下来了，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现在进退两难，必须要和这个萧禹厥打好招呼才行。

萧禹厥是标准的草原汉子的样貌，一双罗圈腿，身材矮壮，方面阔口，塌鼻髭须，打量人的时候一双细目时不时闪出凶狠的光来，放佛草原上的野狼在挑选羊圈里的羊。此时这个草原来的贵族疾步走来，神色之间少了往日的凶戾反而带出了几分不安。

他走到近前，略带焦急的低声对北汉皇帝道：“情况不妙，今早我向南面撒出去的探马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刘旻闻言，内心猛得一沉。自从顿兵晋州城下，大周的援军就是刘旻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在北**辽国联军鏊兵五十多天毫无进展，士卒疲敝粮草不足的时候，周军的援军到了！这时间抓的也太刁钻了！抬头看看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晋州城，再回头看看联军营垒中有气无力的炊烟，刘旻和萧禹厥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退意。

刘旻没有听说过墨菲定律，不然他一定会知道，好消息也许会是误传，但是坏消息从来不让人失望！当天下午，汉辽联军就得到消息，周军大部已经距离平阴仅仅三十里！大军数万，军容整肃，进军十分迅速，显然这支军队士气高昂来势汹汹！

不到七万被挡在城下数月的疲兵，粮草不足，连保暖的衣物也不全。对数万中原朝廷派来的禁军精锐，还要防备城内的里应外合，刘旻和萧禹厥都是宿将，不用想也知道此战的结果是凶多吉少！看看远处的沉沉夜色，那暗淡的星光似乎也映衬出辽汉联军的惶恐，谁都知道，尽在咫尺的周军休整一夜之后，明天到达战场的时候必然会对联军发起疾风暴雨般的进攻。

当天晚上，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已经休息的王峻被亲卫紧急叫醒，当他走出营帐遥望东北方向，只见曈曈火光映得天色都明亮起来，北军烧营遁走！王峻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并没着急采取行动，晋南的山路崎岖，现在又是大雪封山，现在趁黑夜追击容易被敌军所趁，而且这样的环境辽国和北汉的联军也走不远！

第二天天刚亮，王峻就命令大军拔营起行，大军行动迅速，前锋两个时辰后就开进了欢呼声中的晋州。当王峻进入晋州城的时候，知州王万敢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领晋州各个臣僚在门口迎接。众人众星捧月一般迎着王峻进入晋州府衙，刚刚坐定，副将王彦超和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阵使药元福、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沼等人都来觐见，纷纷要求带兵追击。

平心而论，这次王峻带兵救援晋州做得十分漂亮，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无论行军速度，驻军的位置还是进军的时机都恰到好处。就好比一个围棋国手，同敌手手谈一局下来，根本没有一处对攻劫杀，只平平淡淡的落子，但是他没一着用出来，对手就不得不跟着应手，全局连一次激烈的交锋也没有，但是就让对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不得不投子认输！这体现了十分高超的局势把控能力和大势上的判断。

如果他再趁势北上，穷追下去，甚至有可能生擒刘旻和萧禹厥平灭北汉，那么后来的辽周、辽宋两国的局势甚至都会改变。而王峻也很可能因此一战而成为百余年来天下有数的名将。

可惜此时的王峻看着下面请命追敌的众将却犹豫了，他在堂上沉吟这迟迟没有说话。下面的众将见王峻不说话，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了。要知道王峻这个人为人严峻詪厉，治军也十分严谨，倒是和前朝的史宏肇十分相似，军中众人很多对皇帝郭威信服和亲近，但是比较起来反而更惧怕王峻一些。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历史在这个时候就掌握在王峻一个人的手上，他却改变了主意，到底是怕穷追有失丢了全胜的局面，还是担心杀戮辽军太重惹怒辽国，或者害怕功高震主？又或者担心汴梁有失？没有人能知道原因，王峻只是忽然淡淡吩咐大军入城休整就没有再多的吩咐了，他就这么白白放弃了追击的机会。王峻治军向来严酷，此时挟大胜之威，诸将具都不敢做声，只好闷闷下堂去了。

休整一夜之后第二天，中军终于传令下来：着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陈使药元福、左厢排陈使陈思让、康延沼分率各自率领骑兵追击！众将早等的焦躁，听到命令立刻起行。

此时的辽汉联军烧营北走，在寒风中临敌逃走，又少衣食军心早已经散乱，一路又都是山路走的缓慢，被周军赶到霍邑的时候衔尾追上，各将都非庸手，见北军旗帜散乱、并不断后强军，立刻下令兵士直接冲阵！只一个冲锋就彻底乱了北军阵脚。周军只放任士兵奋勇击杀，北汉士兵坠落山崖深谷摔死的非常多。不过霍邑毕竟道路狭窄山势险峻，最先追上的康延沼担心北军人多，怕有闪失并不敢紧追，因此北汉军队得以渡河向北逃窜。此时王峻也已经追到前敌，望着辽汉联军狼狈逃走的背影反复沉吟。

这时旁边马蹄声响，一员老将驰到王峻近前见礼，却是都排阵使药元福。这药元福就是并州晋阳人。乃是五代时期有数的名将。一生历唐，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智勇双全，雄才大略，在对契丹，党项及历次战役中累立战功，被誉为“骁将”。

他毕竟资格比较老，在王峻面前能说得上话去，而王峻对他也还尊重，此时见王峻犹豫不定，便建言道：“刘崇这次调动他的全部精锐军队，又联合胡人骑兵一起来攻，气势汹汹，志在吞并晋州、绛州，如今士气衰落又已经变成疲兵、败兵，狼狈逃窜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正好一战歼灭北汉主力，就可以直接平灭这北方的强敌。如果不乘此时歼灭汉军主力，让他们逃回老巢晋阳，缓过这口气来，凭借晋阳雄城，地势又如此险要，必定成为我大周的后患。”

王峻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是看左右众将昨日休息了一日，此时已经没有了灭此朝食的锐气，都已经不想继续挺进，打着见后就收的心思。王峻考虑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派人制止了前锋深入追敌的行动，命令全军得胜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