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明

几天相处丁纯发现小林闲不住，即便静下来也发呆，脸上明显藏着秘密，两人并无更多的交流还没跨过生疏的槛。不放心小林独自在家又无可奈何，不在家里丁纯更不放心。李阿大总把党组织称做家里，因为经常要提起党组织不能每次都正式说出名称环境也不允许。家里，这个概念比普通人多一层含义。现在这里的家就是家里，虽然一大一小两个人，两人都是家里的人。丁纯从小到大总是被别人照顾不懂得怎样照顾别人，他想保护小林不知如何保护。说起来丁纯只一个菜鸟没有地下工作经验，如果不是出现**他在上海依旧是一个加入组织的新人，刚刚远离富贵人家过上单身生活无拘无束。李阿大传达上级指示，家里不会给他安排多么复杂艰巨的任务，第一个任务是回家，找到机会回到他想离开的家。耐心隐藏身份断绝以前不必要的关系，利用家族的影响力接近商界，都是没有具体任务的安排仅仅指出一个方向。

丁纯发现小林的头发脏乱长，剪头好不，太脏啦，衣服破成这样，今天给你买身衣服。小林说大哥，不用，这样子好。

丁纯一想也是，还是小林厉害。刚走出几步，不对，我的堂堂秘书啊。

见丁纯离开，小林摸摸身上的证明和钱，扯下院门上的布条，将头发再揉揉乱，衣服扯的歪七扭八，朝大庙奔去。

其实小林自打记事就目睹父母和经常一群人开会，再大一些学会站岗放哨，买报纸送纸条。放哨时如果发现警察或者贼眉鼠眼的生人，手里准备的石子马上扔到屋顶，散落的石头叮呤当啷。送纸条是小林的最爱，用买零食的方式出门将纸条塞入指定的地点，买些爱吃的零食吃着玩着从未出现差错。有一天爸爸告诉小林要出差去很远的地方，小林哭的很伤心，妈妈就是用这样的说法走的。以前爸爸经常离开一些日子忽然归来给小林一个大大惊喜，这次却至今未归。爸爸走后小林跟着马叔叔生活。

门上挂布条是爸爸教小林的，来家里开会的同志看见布条表示平安，放心推门而入。其实这个暗号只有在约定开会的时候用上，平时没什么用，组织的见面时间有严格规定，平日不允许随意见面！小林照葫芦画瓢给丁纯用上，丁纯大感佩服，同时也让丁纯这个新人受到一次惊吓。

大庙门口站着一个与小林年岁相仿的少年。

大明，小林打招呼。

找我玩啊！

两人会心一笑。

我大哥上班啦，小林问罐头好吃吗？

大明伸伸舌头在嘴唇转一圈，一会儿去不？

小林摇摇头，不去了。

害怕啦，你的枪呢，枪不能放家里，你家人没说你吧？

我把枪扔啦，不敢拿回去，小林本能地没有说实话。倒也不是故意撒谎，他的经历比一般的孩子更懂得谨慎，爸爸嘱咐过，家里的事情不该随便给外人讲，这不是撒谎，因为没有伤害别人。

昨天摆放的三颗石子乖乖地爬紧地面，经过踩踏向地下凹一些，边上划的道快磨没了。

大明爬到那棵樟树上玩，小林捡一根小木棍假装四处溜达偷偷补上一道划痕，这是小林来这里的目的。小林忽然觉得暗号摆的地方不对，离大门太近，人们出入脚很容易踩变形，现在就有些走样。马叔叔只让他摆到大庙门前，并没有说具**置，他的理解大门口好让来人看见，却没想留不牢的问题。谁不小心踢走一颗怎么办？小林准备回去与丁大哥商量对策，他过去把三颗石子用鞋尖刺出来。

大明从树上溜下来，再去一次？最后一次。大明热切的眼神渴求着，鬼子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你要害怕，我自己进去，你在后面放哨！

我不害怕，小林肯定地说。

四周静悄悄路上不见人影，远处的空中偶尔传来枪声，对此人们习以为常。大庙平时住着一些讨饭的老弱病残，一大早都出去讨饭了。大明没地方可去，每天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他的家原来就在鬼子仓库的位置，鬼子扫荡时和父母失散了，父母不知去向，一个人就在这一片转悠。

最后一次？大明继续乞求着。

最后一次！小林不忍心拒绝这个结识不久的小伙伴。

大明在前小明在后，两人握着一根绳子。

如果不是大明，没人会在一片泥泞的沼泽里发现一条可以来去的小路。大明凭着对地势的熟悉程度和敏锐的方向感穿过沼泽进入芦苇荡，即使昨天来过一次小林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在上海迷宫似的弄堂里小林从未生怯过，他从小就喜欢在街道上穿行在弄堂里奔跑。可芦苇荡里的场景在小林看来一模一样，大明却能够辨认它们的区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进入芦苇荡深处向左拐过去，然后左拐右拐小心翼翼，密集的芦苇荡里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稀疏的空间，沿着这个空间曲折向前，一条狭窄的水道挡住去路。水面有一根横亘的树干，两个少年小心翼翼踩住树干。对面的芦苇高大浓密，一前一后钻进去。这是最后一段芦苇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依仗少年瘦小的身子一点点移动终于来到仓库边缘。

风吹得芦苇哗哗响，大明可以从芦苇哗哗的声音里分辨出别的声音，生于斯长于斯，他可以辨认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甚至空气。

我进去，你在这儿等。大明贴近小林耳边，我家就在前面，我爸爸是打鬼子的！

大明爬出芦苇，钻进仓库。

风声似乎一次比一次激烈，小林耳朵翁翁的，紧张地盯着大明进去的地方。铁丝网有一个刚好容身的口子，帆布下露出木箱一角，昨天也是从这里进去的。仓库里面物资堆积如山，只有边上的物资盖着帆布，其余的堆在露天。箱子装钉的很结实，少部分有破损，罐头和手枪就是从破损的箱子里拿的。

大明的小脑袋从帆布下露头，光着膀子，衣服包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大明将包裹从铁丝网上方扔出来，冲小林指指身后，转头又钻回去。小林过去抱起衣服包裹返回芦苇丛，衣服里是几捆扎的密实的钞票。大明再一次露头，扔过来四盒罐头。

怀抱战利品两人朝回走。

我家被鬼子占啦，我从后窗翻进去，麻袋里全是钱。

小林问鬼子多吗？

不多，没见几个，可能都跑前面啦。

歇会儿，小林一屁股坐下，紧张过后累的不行，东西放哪儿？

我有个地方！

在一处芦苇丛有一小块干燥的空地，铺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堆有杂物。如果不直接走近站到跟前也看不见里面。

哇，小林高兴的跳上石板，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

大明说钞票道一人一半！

我不要，我有钱！

不要不行，咱们是不是朋友？

是！我大哥不会让我拿。小林说你有钱啦，去城里住吧？

去不成，我没户口，鬼子杀了很多没户口的人。

小林说等着，明天我让我哥给你开个证明，这样的。小林把随身带的证明掏出来，大林接过去反复观看，我不认字，你认识吗？

小林会认字，跟爸爸妈妈学习过认字。认识几个。

一定给我开一个啊！大林期盼着。

拉勾！

分手的时候，大明硬塞给小林一沓钱，拿着，县城里好花钱。这钱先藏好，到时候咱俩一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