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灾人祸

大运河流经黄河水段，距离黄河还有数十里的位置便开始需要纤夫拉船，黄河水位高出运河水位，运河上的船只开始逆水行舟。

“于大人前面我也要下船了，我还要去附近的几个州县考察地方官员，就不能陪您进京了！”王竑来到于谦身边向于谦拱手说道。

“王大人有公务在身，何谈陪同二字，这一路上与王大人同行受益颇多，来日京城再见。”于谦这一路上和王竑两个人经历了袁斌一事，在感情上有增加了几分，本就是同朝为官，加上性情相近，自然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王竑在前面的渡口下了官船，向着远处的城镇走去，于谦大人和王竑挥手道别，官船之上只剩下郑漕工在郑袖儿的帮助下不断地努力推着竹蒿撑船前行，岸上十余名纤夫拉着官船缓步前进。

“于大人，外面风凉去船舱休息吧！前面就是贵妃闸了，过了贵妃闸就是黄河滩了！”郑漕工看着衣着单薄的于谦大人说道。

“前面就是黄河滩的贵妃闸？我倒要看看这贵妃闸的险要在何处？”于谦一听前面就是贵妃闸立刻打消了回船舱的念头，站在船首看着远处茫茫的运河河面。

距离远处的闸口越来越近，站在船头的于谦大人甚至已经能够隐隐地看到远处数十艘等待过闸的漕船，这些漕船全都静静排在河面之上等待着开闸通行，似乎与其他河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黄灾啦，快跑啊！”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前面的传来纤夫的大声呼喊的声音。

于谦大人看着运河河面，远处河面上的漕船忽然开始慌乱起来，原来首尾相连的队形忽然散乱起来，然后向着这个方向顺流而来，不断地有船开始翻转，并且不断地发生撞击！

“快，快向岸边拉！”郑漕工立刻用力撑着手中的竹蒿，撑着官船向岸边靠去，一边向岸上的纤夫高喊。

官船的船小，吃水浅，一直都靠着岸边不远的地方航行，这是运河上的规矩，将中间的主航道让出来给吃水深的漕船航行，所以官船距离河岸并不远。

岸上的纤夫听到喊声也都全力拉着官船向着岸边行去，很快官船就靠在了岸边，郑漕工立刻将手中的竹蒿狠狠的插在了运河河底的淤泥之中。

“于大人快上岸，快！袖儿上岸！”郑漕工一边停船一边大喊。

于谦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明白这可能就是运河上的黄灾，不过据自己知道黄灾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黄河水患的时候，这个季节正是一年之中干燥的时候，黄河水怎么会成灾呢？在郑袖儿的搀扶下两个人快速上了岸。

郑漕工则将船尾调了过来，将于大人的瘦马也牵上了岸，牵着瘦马站在岸边看着运河！

“哎呀呀！凌汛没过怎么开闸呢？”郑漕工看着河面上不断翻滚的而来的漕船大声地喊着，喊话的声音之中明显带着哭音。

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一艘靠岸官船的原因，亦或者是纤夫们知道官船上一定有大官的原因，所有河边的纤夫都来到了于谦的身后，注视着运河的河面，不断地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快救人啊，郑漕工组织人救人！”于谦面对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这些船究竟因为什么沉没自己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但是河水之中翻腾的漕船和人影，依稀在目。

不过于谦毕竟是大明朝兵部右侍郎，山西以及河南两省的巡抚，面对这样的突变并没有慌乱，而是立刻组织身边不断聚拢的漕工，纤夫进行救援。

“于大人，救不了的，河里面有冰块，这些冰块厉害着呢，撞到了就上不来了。”郑漕工急的已经流下了眼泪，但是自己却只能看着运河上面不断向南翻腾的漕船毫无办法。

岸上的纤夫们手中也是空无一物，根本无法搭救那些落水的运军，只能看着这些运军不断地在河面上起起伏伏，有些运军还在不断地挥舞着双手，他们是在无助的求救。

“郑漕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去砍些树枝把人人拽上来！”于谦大人一边向郑漕工询问，一边向身后的纤夫们大喊。

纤夫们看着于谦大人，一看就是明大官，在大明王朝朝廷命官的话在这些纤夫的耳中还是很管用的，这些纤夫立刻向着远处的林子跑去，折一些树枝回到河边救人。

“于大人，黄河凌汛还没消除，就开了贵妃闸，黄河水倒灌，带着大块大块的冰块，漕船的船底薄，被冰块撞列了，船就沉了，现在河里面到处都是冰块，为什么凌汛没过就开闸，为什么啊？”郑漕工痛哭流涕，河岸上那些不断用树枝希望能从河里救出来运军的纤夫也都哭喊着。

这个时候于谦大人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是黄河凌汛，自己常在山西担任巡抚，治理黄河水患，黄河凌汛自己还是略知一二的。

黄河的凌汛主要是来自上游的甘肃一段和下游的山东一段，凌汛来时河道上所有的航船都要躲避，每一年开春凌汛都会降临，这应该不是什么突发事件，运河干系着大明命脉，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此时的于谦大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人祸，不是天灾。

看着刚刚翻滚而下的漕船至少有三四十艘的样子，这可是二十多万石的粮食还有三四百人的运军的生命，怎么可以这样轻率？

河面上还不时有冰块翻出，碰撞在一起，甚至有些运军就这样生生地看着被硕大的冰块撞到，然后被湍急的河水卷入到河面之下。

面前的河水不断地上涨，郑漕工和岸上的纤夫不断地拉动官船向岸边靠拢，保证官船不被运河水卷走，不断地有冰块撞击在官船上，不过到了河边的冰块都小了很多，速度也慢了很多，并没有对官船造成什么威胁。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河面上就恢复了安静，漕船和运兵都被冲到了南边去了，肉眼根本看不到踪迹，纤夫们在河边用树枝捞了半天，也没有捞到一个运兵，所有的纤夫都茫然不知所措，他们都看着面前的于谦。

于谦大人注视着河面，自己就这样看着面前数百生命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于谦大人痛彻心扉。

“我们去贵妃闸！”于谦的怒气上来，竟然在没有弄清河情的情况下就开闸放水，酿下这样的大祸，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于谦顺着纤夫行走的小路向着贵妃闸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纤夫看着于谦大人的背影，小声地议论着，敢去贵妃闸理论，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们不知道，这是于谦于晴天，我们大明王朝三品兵部右侍郎，看来这次贵妃闸的漕吏们要倒霉了！”郑漕工一边向这些纤夫说一边将手中的绳子交给了纤夫自己在后面追了上去，有些胆子大的纤夫一听说是于谦于大人也都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贵妃闸方向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就像是刚刚被冲走的那些漕船根本不存在一样，就像是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的确如果今天没有于谦于大人阴差阳错的出现在贵妃闸前，那么这件事在大明王朝的记录之中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一件事情，或许在王振的授意之下，连记载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在贵妃闸上，漕运府参将汤节坐在看闸门的房子中，看着屋子中战战栗栗的那些漕运小吏，这些人就是刚刚参与开启贵妃闸的漕运小吏。

“事情都办好了？”漕运府参将汤杰向身边的手下问道。

“两名负责开闸的漕役已经抓了起来，而且全都签字画押，他们承认这是他们自己没有探查河情，擅自开闸，才会造成这次凌汛黄灾。”手下立刻将一张供状，上面是两名漕役的画押。

“有了这个供状，你们贵妃闸的事情就结了，管好自己的嘴巴，我们走吧！”漕运府参将汤节起身带领着自己的人向着外面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于谦大人身后跟着一众纤夫来到了贵妃闸，闸门已经关闭，但是关闭的确是那么的晚，三四十艘漕船和三四百人的性命就这样葬身河底！

“你们这里谁是管事？”于谦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一众漕运小吏问道。

“你是何人？”一名漕运小吏看着一身便装的于谦，尽管于谦大人是一身便装但是身上的气质不凡，一看就是一名大明官员，小吏也不敢放肆，向于谦大人问道。

“我是大明朝兵部右侍郎于谦，你们这里谁是管事的？”于谦早就已经看到人群之中的漕运府参将汤节，汤节一身参将的着装十分的明显。

“末将漕运府参将汤节拜见于大人！”漕运府参将汤节脑袋嗡的一下，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了于谦了，按照于谦官船的速度，至少也要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这贵妃闸，这个于谦怎么来得这么快？

“漕运府参将汤节刚刚贵妃闸黄灾你在这里？”于谦看着面前的漕运府参将汤节立刻大声地质问道。

“回于大人，末将也是刚刚巡视到这里，已经刚刚审问清楚，是负责看闸的两个漕役，没有弄清楚水情，擅自开闸才会造成这次黄灾，我已经将二人拿下，这是审讯的口供，他二人已经认罪画押。”漕运府参将汤节立刻将手中的供状拿出来奉上。

于谦大人一脸的疑惑，这漕运府参将汤节未免来的也太巧了吧，从这水患开始到现在一共也没有多长时间，供状都已经写完画押了！

于谦大人一直担任山西，河南巡抚，断过无数的冤案，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这里面一定没有看到的这么简单，于谦大人拿过供状仔细地看了起来。

供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完全是一个标准的供认罪状，两位漕役将自己犯的罪行供认不讳，签字画押，看不出丝毫的问题，只不过这个供状的墨迹竟然已经干了，很明显这不是刚刚写成的，而是写成有一段时间了！

“带那两名漕役上来！”于谦看着漕运府参将汤节说道。

“于大人，两名人犯已经上路押运到漕运府总兵衙门去了，现在追恐怕来不及了。”漕运府参将汤节立刻向于谦大人说道。

于谦大人双目怒视漕运府参将汤节，这是明显的谎言，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才多长的时间，竟然人犯审讯完毕已经押走，这是**裸的谎言。

“漕运府参将汤节你派遣快马去追，我一定要看到人犯。”于谦勃然大怒，一名小小的参将竟然敢欺瞒自己，自己是兵部右侍郎，整个漕运运军都是归兵部管辖，即便是自己不是正管的将领，但是自己这个权利还是有的。

“报大人，刚刚押运的两名漕役投河自尽了！”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一名运军官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漕运府参将汤节报告。

漕运府参将汤节的心理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如果真的将这两名漕役带过来放在于谦大人的面前究竟会发生什么，漕运府参将汤节想想都后怕，还好自己之前就做了部署，直接杀人灭口。

现在死无对证了，即便是你于晴天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漕运府参将汤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还是大声地斥责自己手下，竟然没有看管好人犯的责任。

看着面前的漕运府参将汤节的表演，于谦大人心中十分清楚，这是**裸的杀人灭口，如果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但是今天漕运府参将汤节很不幸，他遇到的是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发生。

“漕运府参将汤节这张罪状我带走直接送到北京城大理寺，沉船三四十艘，死亡三四百人我会上奏皇帝陛下彻查此事。”于谦看着面前的漕运府参将汤节厉声说道。

看着面前不怒自威的于谦于大人，漕运府参将汤节不敢出声，但是这个供状要是送到大理寺，送到皇帝陛下的面前，那么这件事就大了，真的要查了起来，那麻烦就大了。

“那就劳烦于大人了！”漕运府参将汤节不敢在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向于谦拱手行礼说道，在大明朝文官的权利远远大于武将，更何况在隶属上，漕运运军也是归兵部掌管的，尽管兵部右侍郎没有军队调动权和指挥权。

看着面前的漕运漕吏，看着漕运府参将汤节，于谦大人手中拿着那张供状，转身向着自己官船的方向走去，漕运府参将汤节站在后面两腿瑟瑟发抖，注视着离开的于谦大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