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钗头凤 眼儿媚 血手印 黑衣人

段含烟和佟林一直没有说话，他们保持着一个名捕特有的素质，冷静，理智，观察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魏亚夫时不时看着这两个人，眉头偶尔皱成一个川字。

段含烟、佟林当然看在眼里。

李承训却在想：“难道易怜香的身世行藏已被连飞月知悉？连飞月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魏亚夫道：“我曾见过名剑宗的这位宗主，性情暴躁，且记仇记恨，没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说着，就听“哧”的一声响动，众人赶紧冲出大厅，只觉头皮发麻，那门外的白墙上，赫然留着一个森森的血手印，血渍犹未干，月色照来，倍增诡异。忽然，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嘻嘻一笑，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在呼唤着“落妍”的名字，倥偬的夜色里，半点身影也无。一声霹雳，惊退了月夜晴空，把每一个人的脸映得煞白。

弓刀山庄的会客大厅里，一炉龙涎香，红磁候火，缭绕熏染，闻着这个香气，容易让人生发出倦意，但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展初绫头上的凤钗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动着点点柔光。她冷漠地看着一幅画，涂鸦的名山，泼墨的桃花。每个人想着自己的事情，有人闭着眼，有人微笑着，有人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眼珠子动也不动。

魏亚夫搓了搓手，道：“名剑宗，与易怜香的恩怨，不曾想却牵连了如此多的无辜之人。”他一边叹着气，一边说着话，脸部肌肉在微微抽搐。

展初绫用手摸了摸画上的泼墨桃花，桃花似乎颤动了一下。她的眉眼露出一丝温婉，淡淡地道：“早就和落妍说过，跟易怜香在一起没有好下场，这下，真是害人又害己。”此时，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已经明了地看到她脸颊的泪痕。

段含烟道：“夫人放心，段某当尽快把这犯案之人抓获。”展初绫勉强笑道：“有段捕头这句话，初绫就放心了。”

柴惜玉道：“会不会是冤魂作祟？”魏亚夫哑然道：“柴大侠竟出此可笑无稽之言，世上岂有鬼怪妖孽？反正，我姓魏的没遇到过。”柴惜玉于是就不说话了，李承训注意到柴惜玉的脸上现出一抹讥讽。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佟林打破沉默道：“现在起，诸位切莫单独外出，要去什么地方，最好有人随行。”

段含烟道：“我看了看那个血手印，很熟悉。”

他突然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看着他。段含烟吁出一口气，说道：“各位回想一下那个血手印，并不像一般的血手印一样，这个血手印，直接把墙面压入了几寸，血色比人血更显猩红。”

魏亚夫道：“段捕头的意思是，那血不是人血？”

段含烟道：“是人血，只不过不是一般的人血。”

魏亚夫道：“此话怎讲？”

段含烟道：“魏总管，你也是个老江湖，难道看不出来这血中是含有剧毒的吗？”魏亚夫鼻子一哼。段含烟解释道：“血中所蕴之毒，那是出自昆仑密府的‘眼儿媚’。”柳青思和李承训面色一动，魏亚夫、佟林、柴惜玉、顾小葭、展初绫以及说话的段含烟看在眼里。

佟林解释道：“眼儿媚这种恶心的毒，也只有昆仑密府才有。”魏亚夫道：“为何又扯出昆仑密府来？”

段含烟道：“昆仑密府为什么会牵扯于此，段某暂时还不清楚，只是毫无疑问，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苏夫人，段某冒昧，敢问令妹落妍真的是因易怜香而神志不清，乃至死亡的？”

展初绫见问，答道：“当然是了，段捕头为何作此一问？”段含烟闻言点了点头，道：“落妍为易怜香而死，足见情深。”

展初绫打断他道：“段捕头你错了，舍妹其实是为易怜香所骗。”

段含烟道：“那，易怜香是怎么死的？”

展初绫道：“易怜香是怎么死的？我们岂会知道？多行不义罢了，”

段含烟道：“苏庄主呢？为何几日都不现身相见？”

展初绫道：“起解正在闭关。”

段含烟干笑一声，道：“庄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庄主岂能置之不问？”展初绫沉默片刻，道：“各位，请暂作歇息，小女子有些不舒服。”显然，展初绫是不想再继续和段含烟的谈话，段含烟唯有无奈地一笑。

展初绫一走，魏亚夫继续说话了，他浅咂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喟然道：“那易怜香自从加入了仙凫派之后，习得上乘技击之术，一手‘碾玉神剑掌’将剑道化为掌功，可算一绝。足与数年前中原武林的花展叶、江玉门和吴若离相媲，可惜此人心术不正。”

柴惜玉笑道：“他这个功夫也确实有趣。”魏亚夫道：“柴大侠是惜玉之人，人都说人如其名，那易怜香的为人行径就和他的绝技‘碾玉’一样，无情得很。”

顾小葭道：“易怜香曾经用碾玉神剑掌打伤了少林的路岩大师。”

柴惜玉道：“路岩大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却不是个技击高手，只因看到易怜香在少林寺外的一座山头饮酒吃肉，去劝了几句，易怜香就要和大师比试，大师不允，易怜香怒从中来，接连打了大师十余掌，直至吐血而亡。”

魏亚夫叹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偷走了我们小姐的心，每日对他魂不守舍的。后来，我们山庄和仙凫派知道了此事，都极力反对。我们庄主是及其瞧不起这个易怜香的，而仙凫派，早已和名剑宗订立了婚约，名剑宗主连飞月的高足穆浅粉是他的未婚妻。”

佟林道：“那这个易怜香是在已有婚约的情形下，和苏落妍小姐勾搭上的？”

魏亚夫道：“小姐怎会倾心于此人，魏某就不得而知了。”

段含烟一直半眯着眼，所有人看向他，希望他能说出点什么来，可等了半天，段含烟的眼睛还是闭着。

佟林说道：“段兄累了，还是去小憩一会儿吧。”

如此，没有任何的结果，也没有谁真正说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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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训待柳青思睡去，轻轻地出门，他想，弓刀山庄真的危机四伏吗？自己这么单独外出会不会也遭遇不测和毒手呢？

他不知怎的来到了罗擒虎遇害的地方，看了看地上被所有人忽略了的脚印，这个脚印应该是罗擒虎死前挣扎留下的。

夜凉如水，涓涓清露，数椒春浅，晓陇云飞，满地苔藓，一两种幽寂之情顿生。

一条黑长的影子朝着李承训靠近。李承训当然感觉得到，不由头皮发麻，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盘庚刀以防。当下按在刀柄上，若来人有异动，即以刀相搏。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者是个人，不是鬼。人的功夫再高，修习了再高明的绝技，都逃不开天数，在天数面前，人是无所遁形的，除非死亡或超脱生死之外，所以，人是有影子的。

黑影不说话，也不见任何动作，他就那么沉静地站在李承训的身后。

李承训只觉得一股压力弥漫在天地之间。

黑影似乎笑了笑，李承训强作镇定地道：“你是谁？”黑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咳，道：“李兄弟不必惊慌，在下只不过是路过而已。”他的声音低沉，厚重，略带鼻音。

李承训道：“路过？你认为我会相信？”黑影道：“在下听闻李兄弟乃是耿书云的门下，特来拜访拜访。”

李承训道：“路过又成了拜访？”

黑影笑着说道：“路过，顺便拜访，”

李承训道：“莫非阁下与家师是旧识？”

黑影道：“十余年前暌违一面，遗憾的是没有与他过上两招。”

李承训转身，看到这个人并非他想象中的黑衣蒙面，只是着了件黑衣而已，黑衣人比他高出半个头，五十来岁年纪，粗黑的剑眉之下，两眼精芒好似雷电繁星，整个人渊渟岳峙，清癯轩湛，气象宏大。

黑衣人沉声道：“李兄弟，与我过上几招如何？”

李承训道：“前辈说笑了吧，小子在你手下估计走不了几招。”

黑衣人也不和他客套，只淡淡说了句：“男子汉大丈夫，拘泥迂腐，伪于辞令，成何体统？！”这番话，换了谁听来都不会受用，李承训强压着怒气，心想，我不过尊你是前辈，你反倒讥讽起来了。转念一想，这黑衣人说的难道不是吗？自从自己重返中原被云天涯所救，混迹草莽间，那时的自己性情磊落，旷达豪迈，口无遮拦，可离开了这些人之后，独自在这风波险恶的江湖上行走时，那般性情早已没了，自己学会了江湖上的客套、计较，把自己给拘泥了。

黑衣人道：“你我只论拳脚，不比兵刃如何？留神！”蓦然，他双掌一横，变换了五六个手势，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李承训将盘庚刀扔在地上，左手一格，接住了黑衣人的攻击，黑衣人功力深厚，运劲于掌力，李承训略感吃力。

黑衣人嘉许赞叹，右手手掌向上一扬，状如蛇鹤，两人就在双手间展开了较量。李承训双腕运力，想起杜江云的指点，运气于少冲穴，两手小指一弹，浑若重拳，黑衣人以力还力，李承训被震退一步，脚下青石灰屑纷飞。

黑衣人双掌弯曲，朝前一推，与李承训双掌相击，空气中被激起一阵尘烟，身旁树影婆娑，天际云层游走，夜半时分，可以听到唧唧杂杂的鸟雀虫鸣声。

李承训心知这是黑衣人故意相让，若真的对战，自己只怕已命丧黄泉。

黑衣人掌风开始做声，声如古琴弦音，质朴优雅，李承训不由拜服，黑衣人掌势顿停，一拂袖，低声道：“今夜之会，李兄弟切莫声张。”李承训待要再说几句，黑衣人已不见踪影，其身法之快，似是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