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围炉煮酒 切鹿啖食

如今正是杨柳繁盛时节，天气变幻无常，刚才还是晴空**，瞬间工夫就飘起了雨。佟林、李承训、齐王李祐、柳青思、沈山君盘坐桌前，每个人的桌前都有一炉，炉上有酒，在炉火的蒸腾下，酒香四溢，还没有饮下便已醉了。

煮酒时，齐王李祐讲着隋炀帝种柳树的往事，众人均感增长了见闻。

原来杨柳之名，源于隋炀帝。据说，隋炀帝杨广执掌大统便着手凿建运河，一方面是为了疏通南北水路，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游玩，内史侍郎虞世基趁机对炀帝说，运河建成之后可在两岸遍植柳树，能令风光增色。杨广一听，深以为善，当场嘉奖了虞世基，待运河开通即敕令于河岸栽植柳树。为示郑重，杨广甚至亲临运河之畔，亲自动手植柳，两岸官民成百上千争相瞻仰皇帝真容，这也算是杨广此生最得意的时刻了。

第一株柳树栽植完毕，杨广用脚把栽树的土压实，伸手擦了擦汗，说了句：“此树以后就姓杨！”身旁的记事官把皇帝的话记录下来，扯着嗓子大喊道：“众人听清楚了吗？以后柳树就叫杨柳！”围观的官民齐声附和，山呼万岁。其后杨柳之名，盛传大河南北，种柳蔚然成风。

齐王李祐饮了口酒，咂然道：“当时呀，杨广栽了树，官兵百姓就接着栽，一直栽了大半天。很快民间就流传了一首童谣。”佟林道：“是什么童谣？”齐王李祐故意拉长语调吟诵道：“天子先栽，然后百姓栽！”语罢，众人失笑，李承训道：“结果，天子果然栽了。”这时，他才细心打量齐王李祐，李祐年纪与自己相仿，但却有一种超乎年纪的成熟。齐王李祐道：“这些我也是听我六叔讲的。”

齐王的六叔即是李渊的第六子荆王李元景。武德年间，李元景封为赵王，玄武门之变时，除年幼者，李元景以下诸王未免祸及己身，都暗藏了锋芒。李世民称帝，对兄弟们尚算优待，贞观元年，李元景被封为雍州牧、右骁尉大将军，贞观十年，徙封荆王。荆王李元景、汉王李元昌、徐王李元礼、韩王李元嘉，是贞观时颇具实力的藩王。不过，以李世民的手腕，对手足辈的驾驭自是游刃有余。荆王、汉王、徐王、韩王，纵然有心神器，也不敢明目张胆妄行不轨。而李世民也并非全无防范，一旦自己驾崩，自己的儿子承乾能对付得了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这次几个儿子出巡，其中便有一个目的就是警告这几名内心骚动的王爷。

佟林道：“哦？那，殿下，荆王爷不会也到漳州来了吧？”齐王李祐道：“我六叔最近新婚，纳了几名姬妾，恐怕那绳子绑他来他也不会来的。”李承训蓦地又冒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齐王李祐这话他听着很是耳熟，就像李祐曾经在他耳边说过一样。齐王李祐见李承训发呆，端起一杯酒，笑道：“李兄，来我俩喝一杯。”李承训持酒与之对饮。

齐王李祐说道：“此酒乃是本王一位朋友从益州剑山之南的绵竹带来的，名为剑南烧春，诸位饮之口感如何？”佟林道：“久闻剑南烧春之名，入口香浓醇厚，入喉有如火烧，下肚恍若清泉，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酒！”

沈山君赞道：“香幽味正，清冽隽永，我曾在益州拜访云雾仙师，有幸品过两杯，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饮，滋味更是不同。”柳青思不善饮酒，更遑论品酒，只说了一句：“好喝。”众人一笑。

李承训这些年漂泊江湖，不觉爱上了杯中之物，这来自蜀中的剑南春他还是第一次喝到，他摇了摇杯子，一饮而下道：“气如清微之露，味若浓秋之霜，色有明月之白，快然饮之，浑然忘机。”柳青思瞄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只因他忽然这么文绉绉地说话甚不习惯。

齐王李祐拍手道：“这个评价真是太妙了。几位有所不知，这酒可是当年我大伯的最爱，正因如此，宫里不许饮此酒，若想喝只能到外面去寻。”说着叹然苦笑。他口中的大伯，就是隐太子李建成。众人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但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所以没有继续下去。只见齐王李祐咂了口酒，朗声道：“来呀，把那几只麋鹿呈上来！”说话间，李承训、佟林、柳青思、沈山君都闻到了无比诱人的肉香。

关于麋鹿，古籍中早有记载，是贵族最爱的盘中猎物。除了有鹿的长角外，它首面似马、脖颈如驼、其尾又像毛驴，后世称其为四不像。据说麋鹿之肉，白嫩鲜美，煎炒烹炸，烧烤清炖，各有妙处。

齐王李祐说道：“这是本王来漳州前专门上山打的，今日与诸位共同分享。”几个大木盘子里盛满了切割好的鹿肉，众人拿起齐王李祐准备好的银著各自夹起一块来，肉质肥而不腻，确实鲜美，肉里挤出的汁沾得满口都是，佟林不由暗自感叹，美食当前，什么风度气派都顾不得了。齐王李祐想得也算周到，给众人准备了擦嘴的粗布。几盘鹿肉，很快就被吃得骨头渣也不剩了。

柳青思笑道：“齐王殿下真是会享受。”齐王李祐道：“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享受么？”柳青思道：“我还是头回吃这玩意儿。”齐王李祐道：“咱们都是朋友，以后但凡有飞禽走兽，大家就一起分享。”众人笑着连饮了数杯酒。炉中的火还在燃烧，壶中的酒却很快空了，齐王李祐连命再取几壶来。

酒酣耳热，齐王李祐方才进入正题似的，对佟林说道：“佟兄可别忘了本王托付你的事哦。”佟林道：“殿下只管放心，其实弓刀山庄的事，我之前也有留意，更曾去探访过。”齐王李祐哦了声，奇道：“佟兄早就看出端倪了？”佟林简略叙述了弓刀山庄、仙凫派、魔灯教、昆仑密府之事，齐王李祐点头道：“易怜香和苏落妍之情也着实感人，可惜背后的势力容不得他们。”

李承训、柳青思均自叹息。佟林道：“原本我以为只是桩普通的因**纠葛而生的凶杀案，没想到我和李兄弟、柳姑娘进入弓刀山庄之后，遇到了太多解不开的谜题，当时我就想，绝没那么简单。”李承训接口道：“嗯，展初绫、魏亚夫、易怜香都死了，传言已死的苏起解却没有死。”柳青思也道：“我也觉得怪怪的，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合理。”

佟林道：“是的，那天柳姑娘提出质疑，说庄主夫人把这么多人骗到弓刀山庄来，结果自己死了，我们难道就要不明不白地走了？”柳青思眉头动了动，道：“我现在都还想不明白。”

佟林道：“当时苏起解在场，龙兄含混地把话题绕了开，其实后来他跟我说他还要继续监视弓刀山庄。”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山君道：“听你们说来，这弓刀山庄和苏起解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李承训道：“而且，易怜香的武功和白璧痕极为相似。”沈山君道：“他们是什么武功？”李承训道：“小弟见识浅陋，并不认得。”佟林道：“有点像昆仑密府。”沈山君道：“昆仑密府？这个组织我可是如雷贯耳，佟兄，你此番调查，我姓沈的就跟着你略尽绵薄之力。”佟林与沈山君碰了碰杯，笑道：“有沈兄相助，那是再好不过。”

齐王李祐陷入沉思，饮了一小口酒，拱手对几人缓缓说道：“如果佟兄、李兄和沈先生都心怀正义，不愿见太平梦碎、生灵涂炭的话，还请帮我弄个明白。”

这个齐王李祐，从一出现，就不断在摆姿态，佟林和李承训对视无语，此人颇有城府，所说的每一句话必须得一半一半地听，如果完全相信他，只怕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能说得清楚，齐王和他的那几个兄弟叔叔就一定不一样呢？观此人的言行举止，让李承训感到无比尴尬和不适，虽说他对齐王李祐生了几分好感，但防范之心却还是没有丢的，佟林的想法和李承训完全一样，他们决不能因为齐王李祐的种种故作的姿态就如三岁孩童般丧失了理智，潜意识让他们可以断定，齐王李祐，绝非泛泛之辈，不可能是他们所见的这样。从他们进入柳林村，或者说，从佟林在雨夜遇到玉笔三仙开始，不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么？至于沈山君，由于佟林并未和李承训一样经历“遇仙”之事，只将其当做齐王的门客，李承训却每看沈山君一眼，就顿觉光景之虚幻。

齐王李祐吩咐再上几盘鹿肉，众人啖而食之。李承训忽然觉得眼前模糊一片，自己仿佛趴在一张石桌上，齐王李祐消失不见，隐约可见的只有沈山君、柳青思、佟林和一位白衣老者。他们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费力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心底疑窦丛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失常得了失心疯。他丧气似的不再挣扎抗争，他准备任由命运来摆布玩弄自己。这么想着，脑海中猛地钻出一个念头：“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的？”一念起，他的眼前立即澄明，沈山君正捻着一根针在他的头部扎来扎去。石桌上，放着盘新鲜的鹿肉，还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