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齐聚

对军统人来说，“老板”一词不仅是戴笠的专属，也是军统人的专属，从熊剑东投降日本人的那一天起，他就永远的失去了再将戴笠称作“老板”的资格——叫可以，认不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做人不能太绝，总得让别人的人生有点念想和奔头，所以沈言没有去纠正。

“我交代的那些，你的人有没有清理干净？”沈言问。

“这个……”熊剑东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应该是清理干净了。”

“你想？”愣了一下之后，沈言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问道：“因为76号？”

尽管特工总部已从上海迁至杭州，但在习惯上，包括沈言在内的几乎所有人，仍然将二者混为一谈，即：76号就是特工总部，特工总部也是76号。

熊剑东点头，“李士群那王八蛋来得太快了，我们刚到那里，他就带着大队人马出现了……”

沈言之前已经料到了，可在得到熊剑东的证实之后，还是忍不住惊讶，“李士群他怎么来得那么快？”

“被你在电话亭干掉的那个家伙，让守电话的那个人记起来他住哪儿了——这消息是我的一个手下从76号一个头目那里买来的，应该没错。”

“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就算找出那两个家伙藏的东西，我也带不走，所以老子就让人把几个地方浇上汽油，放了几把火——沈督察你放心，就凭那火势，李士群最后得到的也肯定是一包灰。”

“但也不能大意，必要的防范还是要的。现在密码本没到，总部的指令无法接受，在这期间，你按接到的伪南京政府的命令行事就可以了——就这些吧，你也算是军统局的老人了，该怎么做，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只是提醒你一句，机会难得，勿要一错再错。”

“沈督察放心，我熊剑东绝对不会再去背叛党国，若违此言，此生不得好死！”

“那我就看你的行动了。”

因为疲惫，沈言回绝了熊剑东的宴请，晚饭都没吃，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

一夜过去，消失的晨曦中，经过一夜休整的沈言又一次精神抖擞地奔向了战场。

在约定好的地方，沈言接上了柳琳。

一上车，柳琳就开始抱怨起来，“都说亲情无价，可为什么我离家三年多，在家才呆了半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就又想离家出走，沈长官，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言无言以对。

“我妈原先就唠叨，三年过去，现在变得比以前更唠叨，喳喳喳喳没个完……唉，该怎么办才好，把人都给愁死了！”

“还有我哥，开口就是‘小妹你喝水’、‘小妹你吃糖’、‘小妹你坐’这些，客气得不得了——我是他妹妹，不是外来的客人，用得着这么客气吗？不过离开了三年，真把我当成了外人？”

“还有我嫂子，说什么她都只是笑……哎呀，我们一家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还有我父亲……算了，还是不说了，他要知道我在背后说他，我可就有得受了。要是我二哥在就好了，从小到大我就和我二哥合得来，好像我和他才是一家人似的……”

或者是昨天经历的那些，听着柳琳说的那些唠叨和抱怨，沈言突然发现，在他心中竟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温暖，好似他期待已久的渴望。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对自己心头升起的这种类似于念头的东西，沈言一样感到惊讶。

“对不起长官，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沈言的惊讶让柳琳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

“沈长官你一定厌烦了吧？”柳琳补充一句。

“那倒没有。”沈言笑了笑，“比起腥风血雨和勾心斗角的事来，你说的这些可是动听多了。”

“沈长官你又在骗人……对了，昨天沈长官你走后，我父亲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沈长官，你会不会是和我父亲说了什么？”柳琳问道。

沈言点头，“你父亲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的身份我也没有隐瞒。”

柳琳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沈言说的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实际上昨天在她和家里其他人走出客厅时，她就已经猜到她的军统身份瞒不住了。

“我已经让你父亲答应出任伪职，做我们的眼线，这个情况我昨天已经上报给总部。你父亲的事情你也不要过多干预，该怎么做，他应该比你更清楚；还有就是，你出任黄卫军军职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父亲，怕他想太多，有时间你给他提一下，让他心里有个底。”

“还有个事情你得知道，齐俞澄和刘广深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柳琳震惊莫名。

沈言叹口气，“两个都是我杀的，就在昨天接完头以后。”

不等柳琳开口，沈言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向柳琳讲了一遍，巨细无遗。

作为谍报小组的成员，又身在敌后，彼此间的信任是非常重要的，这种信任并不是说要毫无保留的向小组其他成员兜底，而只是把小组共同面临的问题和发生的事故讲个清楚说个明白，以便于共同应对，就好像孙亚梅……沈言并没有和柳琳说起孙亚梅与齐俞澄、刘广深之间的事情。

想到前天接头时齐俞澄留给她的印象，柳琳不由得苦笑，“干我们这一行的，怕是再多长十个心眼都不够。”

沈言接过话来，说道：“所以我决定甄别毛森的任务你就不要参与了。”

柳琳很是奇怪，“为什么？”

“为我们自己留些后手！”

因为有过深思熟虑，沈言的语气很是坚决，“我们不能让毛森和胡德珍夫妇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也同样不能让熊剑东知道成忠和谢天临的存在，至于孙亚梅，就让她安心做她的情报联络官好了，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小组里的任何事情都不得让她知晓，听明白没有？”

柳琳神情一肃，“是，长官！”

点点头，沈言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路面专心的开着车。

一阵之后，在临近汇丰银行大楼的一条街，沈言和昨天一样，把柳琳从车上放了下来，等到柳琳坐的那辆黄包车驶出很远之后，他又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等到黄包车快到汇丰大楼的时候，沈言的车一个加速，超过黄包车，把车停在汇丰大楼马路对面，而后走下车，侧着身子对着黄浦江，目光向汇丰大楼前的人流巡视着。

很快，柳琳坐的那辆黄包车出现在了汇丰大楼前，柳琳下了车。

柳琳付钱的时候，沈言从一个面前经过的卖报人手里买了三份报纸，三份和昨天一样的报纸——《申报》、《新闻报》和《中华日报》。

正当沈言抖开一份报纸，翻到副刊准备去看的时候，他看到了成忠和谢天临两人的身影——两人隔着适度的距离，谢天临在前，成忠在后。看到这两人，沈言突然有一种轻松了许多的感觉，好似这一刻，两人已经分担走了他担负的重量似的。

从谢天临走的方向看，他已经看到了柳琳，而柳琳也同样看到了他。两人没有回避，径直面对面的走了过去，匆匆的步履，和往来大楼外的其他人没有区别。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都稍微停了一下，然后按各自前进的方向继续前进。

……

“沈长官。”

“沈长官。”

敏体尼荫路一间不起眼的小旅馆里，当沈言推开二楼一间客房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已经等在屋里的成忠和谢天临两人立刻站起身来，向沈言敬礼。

虽然是一间小旅馆，可房间却是套房，两间客房，一间客厅，最妙的是客厅深处还隔着一个小厅，既可用作三两人小酌之处，也可用于几个人的密谈之所在。

“放下！”

沈言用很低的声音厉喝道，“这里是沦陷区，你们忘了吗？我警告你们，要想在这里活下来，从现在起，在重庆的那一套你们必须给我忘干净，做不到这一点，就给我滚回重庆去，听明白没有？”

“是，长官。”

“听明白了，长官。”

回答不同，而且两人这次都没有敬礼。

“都到里面来说话。”

说上一声之后，沈言径直走进了客厅里面的小厅里。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沈言一扫跟进来的三个人，问道，“这个地方是谁选的？”

谢天临上挺了挺身，应声道：“长官，是我选的。”

“你怎么会把落脚的地方选在这儿？”

“长官如果听说过‘八仙桥’，就知道属下为什么要把落脚点选在这儿了。”

“原来这里就是八仙桥！早听过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早想来这里逛逛，就是没时间，这地方选的不错，我很满意，比我给你们选的藏身之处强多了——都别站着，坐下，都坐下。”

招呼三人坐下之后，沈言掏出烟来，成忠、谢天临一人扔了一支，也不管他们原来抽不抽烟。

“来的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还算顺利，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成忠答道。

“柳琳的二哥有没有为难你们，或者做出什么让你们为难的事来？”吸一口手里的烟，沈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