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接头（一）

清晨。

一如往常，沈言打了一遍拳之后又冲了一个冷水澡，和孙亚梅招呼一声，他便开着车出了军营。

趁着成忠和谢天临办事的这两天时间，沈言决定对之前已经踏勘过的七个接头地点所在位置以及周边环境进行再次确查，以防止出现遗漏。

出了军营之后，沈言直接把车开到了柳琳昨天下车的地方。柳琳人还没到，沈言就把车靠在一边停在那里等。停车的地方只是一个路口，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便是往来的行人都很少，更不消说小商小贩，所以原本不知不觉的时间就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已经是第三次看时间了，原本早该出现的柳琳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这就让有些焦躁的沈言开始担心起来，心思也开始在柳琳的家和日伪情报机关之间徘徊起来。

“再等十分钟，要再不来，就上她家看看。”沈言对自己这样说道。

十分钟到，沈言发动了汽车。却在这时，一辆咖啡色只有两个门的车突然冲了出来，和沈言的车并排在一起，车上的人又很是响亮的按了几声喇叭。

沈言扭头一看，坐在那辆车驾驶位的竟然是柳琳，正很是欢快的向他招着手。

沈言把脑袋伸出窗外，看着眼前这辆两个门的车，问柳琳道：“你这开的是谁的车？”

柳琳把身子探向了沈言这一面的车窗，脑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得意的大声说道：“这是我家的车，菲亚特500，怎么样，漂亮吧？”

“你怎么想起开你家的车出来？”

“吃饭的时候再给你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你来带路。”

“还是你来带，就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

两人开着车一前一后的来到了位于博物馆路的这家“福记豆浆油条店”。

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店里这个时候只有几个食客还在用餐，或者是受到心情影响的缘故，柳琳突然感受到一种轻松和惬意的气氛。

“你吃几根？”

听到沈言在问，柳琳想都没想，四根指头一伸，“我吃四根！一碗豆浆。”

怕别人理解错误，她又补充一句，“四根大油条！”

十足的气势，简直和书中那些动不动就“小二，两斤上好牛肉”的梁山好汉有得一比。

“你吃得了吗？”沈言问。

“要你管，又没让你花钱。”

人再少也是公开场合，又没有军装在身，又不违反纪律，难得轻轻松松自由自在一回，于是柳琳瞪了沈言一眼，说道。

“给我来两根油条，大的。”沈言吩咐跑堂的伙计。

“一个大男人……嗤！”柳琳嗤笑一声。

豆浆油条很快端了上来，出奇的，两个人谁都没提柳琳从家里开出的那辆车的事情，只是默默的吃着。

尽管非常的努力，柳琳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所谓心情好饭量就大根本就是个伪命题，也因此，之前让她觉得轻松惬意的气氛又突然不见了，有的只是一种难堪，好像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堪过。

扔还是不扔？

没有了那样的气氛，柳琳现在正纠结于这样的问题。

一双筷子默不作声地伸进柳琳面前的盘子，从里面夹走了一根大油条，然后……不一会儿，那双筷子又伸了过来，夹走了最后一根。从头到尾不发一声，这双筷子像是已经知道大油条的主人那种很糗很糗的心情似的。

能为自己的任性承担后果的人，柳琳还能说什么，即使那只是两根扔或者不扔的大油条。

“人家……人家知道你肯定不够，所以……所以就为你多叫了两根。”柳琳很是羞涩的说道。

……

“你来开车。”

出了这家豆浆油条店，两人又是一前一后的开着车。把车开到一家有人看守的停车场，沈言下了车，把自己这辆车的钥匙扔给了走下车来的柳琳。

接过沈言扔来的钥匙，柳琳嘀咕一句“就知道欺负我”，然后转身把自己的那辆车的车门关好，又检查了一下。

柳琳在做这些的时候，沈言走到看车人那里缴了看车的费用，又顺带从看车人那里买了一包烟和三份报纸，还是《申报》、《新闻报》和《中华日报》。

拿着报纸钻进车里坐下，不等关上副驾驶门，柳琳便问道：“长官，我们现在去哪儿？”

“再去一次我们前两天去过的那些地方。”沈言答道。

柳琳点点头，发动了汽车。

车开出一阵，见沈言一直在翻着手里的报纸，不肯搭理她，柳琳便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话题。

想到早饭之前在自己开的那辆车里和沈言说过的话，柳琳问道：“长官，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我有话要问你……有吗……没有吧？”略作茫然之后，沈言再次把目光投在了手里的报纸上。

“长官你再想想，肯定有的。”柳琳加重了语气。

“是吗，那我再想想。”

沈言抬起视线，想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

柳琳心头一喜。

“对了，你说你妈有一道菜做得特别好吃……不对啊，我记得我昨天没问过你什么呀。”沈言脸上一副“这才想起来”的表情。

昨天的事情都记得起来，吃饭前说的话竟然不知道，这可能吗？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柳琳的心中很是愤然。

沈言当然是故意的，他知道柳琳这样问他话的目的，无非是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对她的夸赞——她从家里开出一辆车的夸赞！

这种似小孩子一样的心态出现在一个成年女孩身上，沈言要再看不出什么来，那就是在羞辱他的职业了。

要说沈言对柳琳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她那种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和公私分明的原则，以及工作之外的那种对生活的热情、真实，再加上一些的天真和一些对浪漫的幻想与渴望……所有这些，对沈言都是一种吸引，并且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这种吸引也在一天天的增加。

这种随时间增加出来的吸引或者好感，长此以往，最终会在某一天成长为爱情。

爱情，沈言也充满渴望。分属于不同阵营的男女之情，是不是也能称之为爱情沈言不知道，他只知道，即便这就是爱情，他和柳琳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绝对不会为她而加入到她的那个阵营中去，也绝对不会为她去背弃他立下的誓言——

“我自愿加入中国**……”

当他面对鲜红的党旗举起右手，宣读起入党誓言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已经不同，爱情已在他生命中成为退而其次的东西。

正因为知道，他才必须把所有的这些——柳琳对他的情感和柳琳对他产生出来的吸引，全部斩断！不仅如此，他也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一旦对毛森的甄别完成，就立刻终止柳琳的任务，将她送回重庆，此生再也不见。

至于柳琳会不会为他改变她的立场，沈言不会去试。因为他知道，一旦试探的结果是否定的，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党交付给他的任务将就此终结，就此会给党造成怎样的损失，沈言不敢去想……

心思在目光的浏览中涌动着，那一个个黑色的铅字似拨动心弦的手指一样，让沈言很难让自己的心平定下来。正当他准备收起手里的这份《申报》，再另外拿起一份报纸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一凝，停留在了一则求购广告上——

“应顾客要求，我书店从即日起高价求购以下珍本，宋仁宗版《唐子西集》、《唐先生文集》、《清尘录》、《雁湖集》、宋版《道园学古录》、《道园遗稿》我店地址，学前街17号楚汉书屋。”

“你记住了，一旦你在报纸上看到《唐子西集》、《清尘录》、《道园学古录》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那上面刊出的地址就是组织上和你接头的地址。”——沈言记得从武汉撤退至重庆前夕，首长给他的交代。

为此，对这三本书集一无所知的沈言还专门查找了一番，知道这三位作者分别是，历经宋哲徽二宗的唐庚、生于南宋的李壁、生于南宋长于元朝的虞集，三人的共同特点就是，他们同为川人。

以川人文集为引引出接头地点，也不知道这是首长的有感而发还是以此来激励自己。

沈言再次把视线停留在了那块豆腐块大小的广告上，目光紧盯着广告上的“宋版”和“宋仁宗版”这两个词——唐庚和李壁的书籍不可能有仁宗年间的刊印本，虞集的文集更是不可能在宋朝出现的，组织上刊发这样一则广告用意何在？

“你到了接头地点以后，组织上派出的联络人会主动找你……”想到首长的这番交代，沈言明白组织上刊出这则广告的用意了。当这则广告变成了一则笑话流传开来，就算他不看报纸，用不了多久，他也一样会知道。

想到此时楚汉书屋老板看着报纸上的广告，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沈言就忍不住想笑，“现在那里一定热闹得很。”

“长官，什么热闹得很？”柳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