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接头（二）

尽管柳琳刚刚才发过誓，除工作之外，从今往后再不主动和沈言说一句话。可在看到沈言脸上的笑容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的想要知道。至于刚刚发过的誓，老天爷不说她不说，谁会知道呢。她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老天爷……老天爷说过话吗？

沈言笑着问柳琳，“你知不知道《唐子西集》、《清尘录》……”

不等沈言说出虞集的《道园学古录》，开着车的柳琳便点了下头，“知道。”

“知道？”沈言吃了一惊，文学史上并不出名的两个人和他们的文集，要不是首长，连沈言都不会知道在巴蜀大地上还有这两号人物，可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孩她竟然知道？沈言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一个土老财家的家学什么时候可以渊博到这种地步？

柳琳从沈言的语气中听出了怀疑，“长官不信？”

沈言怎么能信，“这两本文集都生僻得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柳琳很是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古代文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苏东坡，诗词书画文章还有苏堤和东坡肉，每一样都能做到最好，古时的文人里，谁还有这样的本事？尤其是东坡肉！”

柳琳咂了一下嘴，像是要咂出记忆里东坡肉的味道，然后才说道：“那个时候我还在家，有一天在吃过东坡肉之后，我回到房里翻着老先生的文集。翻着翻着我就想，像眉山这种诞生过苏轼的钟灵毓秀之地，除了另外两苏之外，还有没有诞生别的什么人物，然后我就开始在书里找，找着找着就把唐庚、李壁、虞集等等这些人和他们的文集给找了出来……”

这样也行？

沈言被打击到了，戏谑道：“我看找人是假，找还有没有和东坡肉类似的好吃的才是真的。”

“长官你怎么知道？”柳琳没有隐瞒，嘻嘻一笑，“我给你说长官——”

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柳琳却像是根本没有觉得她的这种语气有什么不妥似的，继续说道：“当初我从家里跑出来，我原本打算先看看都江堰，再瞧瞧峨眉山，然后到眉山待上一阵子，把东坡先生老家好吃的东西吃个遍，回程路上再到李白老家逛逛，等这些都做完了，我就去延安参加八路军打鬼子。哪知道刚过潼关没多久，在华阴就被局里的检查站给拦了下来，害得人家八路也没当成。不过也好，要不然我怎么会遇上沈长官——沈长官，你说是不是？”

沈言突然觉得柳琳越来越像是一剂毒药……

咳嗽一声，沈言问道：“那宋仁宗版的《唐子西文集》和《清尘录》你有没有听说过？”

“宋仁宗版的？”柳琳放慢了车速。

“长官又在说笑话了，宋仁宗的时候，唐庚和李壁还没生出来呢，哪来的《唐子西文集》和《清尘录》？”

“这份报纸上有个广告，学前街一家叫楚汉书屋的要收购宋仁宗版的《唐子西文集》和《清尘录》，对了，还有宋版的《道园学古录》，所以我说那里现在肯定热闹得很。”

“学前街……长官，要不我们顺路过去看看？”柳琳一脸的好奇和期待。

诱惑了半天，沈言等的就是柳琳的这句话。

军统方面有没有把他和那首王安石的《梅花》诗联系在一起，到现在为止沈言还不知道。

但不管军统有没有怀疑到他身上，他都要去做最坏的打算，就是说，他的一切行为都必须建立在军统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的基础上。不仅如此，他还得把军统的监视人员已经对他展开了监视这一事项考虑进去。

要摆脱这一切，柳琳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因为柳琳可以让一些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起来，如果他设下的假定成立的话，当未来的某一天他需要为自己今天的行为作出解释的时候，柳琳就是他最好的挡箭牌。

“长官怎么也知道唐庚和李壁？”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柳琳问道。

“和你一样，我也喜欢吃东坡肉。”沈言答道。

说完，沈言突然一愣，因为他一下子想到了首长。

“莫非首长也喜欢吃东坡肉？”沈言心想。

……

“老板，宋仁宗版的《唐子西文集》没有，我这里有本宋真宗时期的，你要是要，五个大洋，您立马拿走！”

“楚老板，宋理宗年间的《道园学古录》你要不要？”

“楚老板……”

“我都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广告不是我登的，你们怎么就是不信？”

学前街17号，楚汉书屋的老板楚汉云又一次开始声嘶力竭地向又一波专程来此的兜售书的混混撇清自己和刊登在报上的那则广告的关系。

“欲盖弥彰，世风日下啊！”书屋外，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这样的叹息。

“连唐庚、李壁、虞集这些人是哪个时期的人都没搞明白还好意思开店卖书，如此不学无术之人，想来此店也就卖些糜烂之书罢了。”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嘲讽。

“唐庚、李壁、虞集这些人也算不得什么出名人物，这店老板搞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依我看也没必要纠缠于此，让店老板登个广告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人群中自然不乏通情达理之人。

不赞同的声音随之响起，“老兄要这样说可就不对了，什么叫不出名的人物？若无唐庚、李壁、虞集这些人的衬托，何以彰显诗仙、诗圣的伟大？依老兄之意，我华夏后人只需记住李太白、杜工部、白乐天、李后主、东坡先生这些人就可以了，其它都可以乱来，是这意思吗？”

立刻有人附和，“这话说得在理，如此乱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岳鹏举的《满江红》改成是秦桧写的。”

“就是——喂，老板，我这里有套建安七子编纂的《三国演义》你要不要？”

……

比起围在边上看着热闹说着各种讥讽话语的人来，那些上门来准备占些便宜的混混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人就是再有钱，他们也不会看书买书。可在店外围观的那些人却是真正的读书人和买书人，试想，不是读书人谁还在乎唐庚、李壁、虞集这些人生在哪年哪月？

混混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可读书人却是他的衣食父母，楚汉云哪敢去得罪。

“这个杀千刀的，我楚汉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想到那则广告，楚汉云连死的心都有了。堂堂一个书店的老板，就是再不学无术，也不至于把几个文人的年代搞错，就算有错，也不会错到把南宋时候的人物搬到北宋去，一个以卖书为生的老板连几个文人的出生年月都搞不明白，这书还卖给谁去？

沈言和柳琳已经来了一阵，沈言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柳琳是在听了一阵之后才知道这老板是被人给坑了。

“这老板真笨死了，生意都不会做。”柳琳哼哼道。

沈言向柳琳看了过去，他有些没想明白，如此焦头烂额的局面和生意有什么关系？

可还不等沈言开口询问，就有人接话，很是好听的吴侬软语，“这倒奇了，这样都还有生意可做。”

沈言循声看去，就看到站在柳琳身边的那个说话的女人——一个成熟的知性女人，从面相上看年龄应该不到三十，身体丰腴，衣着素雅，容貌秀丽端庄，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

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柳琳再次哼哼道：“当然有了，要不我们两个打个赌。”

女人客气道：“我不与人赌的。”

“又不赌钱。”柳琳说道，“这样，我能让这个老板送我们一人一套书，我要做不到，我就请你吃饭，我要做到了，你就请我们吃饭，怎么样？”

“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人，我很吃亏的——”

说到这里，这女人突然笑了起来，“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答应你，就按你说的，谁输了谁请客吃饭。对了，我叫沐子钰。”

“沐子钰。”柳琳念叨一声，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柳琳——”

又一指身边的沈言，“这是我沈大哥。我们我才不占你便宜呢，我要输了，除了请你吃饭，再送你一套书，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沐子钰笑着说了一句，然后试探着问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过去就过去！”

柳琳道一句，手一挽，挽住了沈言的手，非常的熟练，就好像他们已经挽过千百回似的，“沈大哥，我们走。”柳琳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对柳琳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沈言实在无话可说。

三人来到楚汉云面前，柳琳开口，“老板，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这里的坏事变成好事，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正值焦头难额之际，有人来帮自己度过危机当然是好事。楚汉云打眼看了眼前这两男一女一眼，不像是那种缺衣少食为几块银元脸都不要了的人。

如果是别的地方，楚汉云这时肯定点头答应下来，可这里是大上海，楚汉云在这里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拆白党要盯上了你，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哪是他一个小小的没有背景的卖书商人防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