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黄泉

黄泉路，人死后必经的最后路途。

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没有生机，也没有活气；没有阳光，也没有温暖；没有一丝清风，也没有一缕尘埃。只有一条崎岖狭长的幽暗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遥远的远方，看不到尽头，仿佛也走不到尽头。

无数亡魂排着长长的队伍，迈着沉重的脚步，拥挤着走在路上。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还要走多久？一直沿着这条不见终点，也回不到起点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终会到达他们最后的目的地——地府。在那里，鬼官会对亡魂的一生进行最后的宣判。好人飞升上天，成仙成佛；普通人转世投胎，重新为人；恶人判入十八层地狱，受永世的惩罚和痛苦。

在黄泉路的两旁，盛开着一朵朵艳丽芬芳的花朵。它们红得似火，泛着幽静的橙光，被人们称作彼岸花。彼岸花是这一条充满了压抑、孤寂与死亡的黄泉路上唯一的一抹风景，指引着亡魂继续向前。传说花朵吃了可以记起前生的记忆，但必须用下一世的寿命用来交换。

在一侧的彼岸花外，还有一条沿着黄泉路蜿蜒而上的黑色河流。河面宽阔，幽深不见底，看似静谧，其实在缓缓地流动着。河水冰冷刺骨，在河底潜伏着满是怨气和戾气的凶灵。那些企图逃跑，跳入河中的亡魂被凶灵拖进水底，没有一个能够游到河的对岸。它就是人们熟知的忘川河。

除此之外，黄泉路上便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幽冥之地，黑暗泛红的天空和黑暗泛红的地面。天与地相连在一起，分不清界线。常有闪电在天边亮起，射出无声的明光，照亮亡魂长长的队伍。

李太远在忘川河边醒来，一只手垂在河水里。有人窸窸窣窣地凑过来，在他迷迷蒙蒙的视线中探出脑袋。他吓了一跳，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道闪电骤然亮起，光亮照在了他发白的脸庞上，泛出灰白的光。

这家伙是谁？他定神一看，面前立着一个古怪打扮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穿着一件灰布长袍，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一个黑色的铁环套在他的脚踝上，发着奇异的淡白光。

除了那个铁环，他怎么看怎么像古时人的打扮？“唔！”他这才感觉到河水里的手被冻得发麻。抽回手间，一只灰白色的手突然从河面下伸了上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就把他往河水里拖！

那只手比河水还冰冷！他挣扎着想甩开那只手，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可那只手的力量大极了，死死地拽着他，半个身子都被它拽进了河水里！黑色的河水中，他猛然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白脸赤目，血盆大口。它张开的嘴巴比脸还大，数根参差不齐的牙齿像锋利的锯齿，能咬碎任何东西。

什么妖怪？在他惊讶之时，有人在身后拉着他，试图帮他向岸上退。他连忙更大力地挣扎，跟着那个力量终于回到了岸上。只见那东西冒出了半个脑袋，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迅速地往河底退回去，黑色的河水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那个奇怪的家伙也同样气喘吁吁坐在他的身旁。“好险啊！你差点就被河里的凶灵拖进水里给吃了。”那家伙边说边对他笑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凶灵最喜欢吃你们这些不小心掉进河里的亡魂。”

他知道是这奇怪的家伙把他从水里拉了回来，可他在说什么？什么凶灵？他压根儿没听过这世上还有凶灵这一类的妖怪。正想着，身旁的家伙站了起身，“刷”地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悠然地摇起来，神情举止更像古时人了。

他注意到他手中的扇子觉得很熟悉，金丝成坠，檀香扇骨，黄色的绫绢扇面被虫蛀了好几个大洞，上面还有几个大字“天下为公”。“你哪儿来的扇子？”他盯着扇子问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拿过这把扇子。

“你说它啊？”那人低下头来看了看扇子，又笑着说，“它是我最爱的一把扇子，不论去哪里我都带着他，连死的时候都拿着它。所以来到阴间后，它还在我的手中，就像我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也是死时穿的那件，但不是真的那一件。”

“死的时候”、“阴间”、“真的”……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他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就是一个疯子，虽然他救了他的命。

似乎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那疯子又说：“从天上摔下来的亡魂，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吧？别人都是从鬼门关一步步辛辛苦苦地走过来的，但你是直接摔到这儿了。按照你的死亡时间，你该走到黄泉路的这儿了，所以鬼仙一脚把你给跩过来了。看你的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吧？一只逗留在凡间的鬼魂，一向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这里是阴间的黄泉路？我碰见像你们这样的亡魂多了。”

阴间、黄泉路、鬼仙……李太远猛然爬起身，向前方看去。触目所及之处，全是陌生又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的景象。漫长拥挤的道路，妖冶诡异的彼岸花，还有黑沉沉的天与地。如行尸走肉般的人们三两成行，从他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过。他们耷拉着脑袋，拖着脚步，机械地行走着。偶有人抬头望他一眼，全都是木讷无神的表情。

他死了，来到了阴间？望着眼前的情景，他难以置信地愣了愣，他被师父向青天杀死了？为什么？师父真的杀了他？不可能，他是李太远，天雷最强的降妖人，师父最得意的门徒，他不会杀了他！他扭头，立马转身往回跑。他不该在阴间，不该在黄泉路上，他要回去，回凡间！

“啪”地一声，一道夹着风和力量呼啸着挥来。他连忙扑倒一旁，避闪开去。鞭子没有打着他，只有余力扫了过来，将他掀了一个四脚朝天。鞭子收了回去，拿在一名黑面鬼仙的手里——那名鬼仙正是将李太远踢到这儿的鬼仙！

鬼仙横了一记狠色过来，向李太远警告道：“亡魂，回到你的队伍里，继续往前走，不许回头，不许在黄泉路上停留！”

疯子立马伶伶俐俐地窜到李太远的身旁，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憨笑着说：“大人，我们马上就走！”他半扶半拽地把李太远拉进了亡魂的队伍中，跟着他们慢慢地往前走。鬼仙冷酷地扫了他们一眼，白光闪过，消失了。

“他是驻守在黄泉路旁的鬼仙，叫黑吏。黄泉路上每一千米会有一名这样的鬼仙，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时刻看着亡魂，不让你们掉队，也不让你们逃跑，乖乖地走完黄泉路，去到地府接受审判。他们的鞭子厉害极了，我见过一鞭子挥下，好几只亡魂消失得干干净净，实在太可怕了。”疯子描述道。

李太远心有余悸地望着鬼仙消失的地方，的确，那鞭子就像一把刀，夹带着仙力。如果不是他避闪及时，恐怕会被它劈成两半！他是亡魂，要是被劈死了，便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不得不跟着亡魂的队伍往前走，一边观察着四周。黄泉路狭窄又漫长，周围除了仅到人脚踝的彼岸花，和满是凶灵的忘川河便空无一物，还有鬼仙躲在暗处守卫着，想要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还剩下多少时间？这里看不到终点的地府，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总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嘿，亡魂？”疯子又凑了过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