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报仇

疯子从旁边拉过来一名少年：“孩子，来，别怕，你把之前对我说的话再重复给这名降妖人一遍？”

少年苍白着一张小脸，露出怯懦的神情。他犹豫着地往身后的疯子移了移，抬头看着李太远。这一眼，他的面色怯懦变成了仇恨的愤怒。他指着李太远，大声地冲着他说：“就是你，降妖人李太远，一刀砍下了我的手臂，害我流血太多死了！” 身旁的游魂纷纷向李太远投来愤怒的目光。少年又说：“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死！”

李太远望着少年的双眼，黑色空洞的眼睛里不是纯真的光亮，不是懵懂的神色，而是深深的仇恨。他不由得轻抽了一口气，听到疯子在说：“降妖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吗？砍死一名无辜的少年，让他流血而死，你们太残忍了！”

疯子将少年拉到了身后，愤怒地望着李太远：“李太远——这个名字真熟悉？我记得生前曾遇到一个小乞儿，他也叫李太远，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那小乞儿一身瘦不拉几的一身骨头，却长得很机灵可爱。我原本想叫他‘李修远’，‘路漫漫其修远兮’的修远。可惜我那时候正处在灰心失意之中，功名离我遥不可及，所以自私地把‘修’改成了‘太’。不然，也不会和你这个可恶的降妖人同名了！”

“什么？！”李太远目瞪口呆地盯着疯子似曾相识的脸，神情一滞。他不会是，不可能是……那人死了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再遇上他。不，他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疯子扫了李太远一眼：“我看到你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小乞儿？真是可笑！那乞儿天真可爱，固执善良，在我面前发誓要成为一名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的好人，与你这个可恶的降妖人八竿子扯不到一块儿去！”

李太远屏住呼吸，想开口，却无法开口，只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疯子，听他说那些似曾相识的话。

“那个孩子后来一定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吧？他去做我想做的事，完成我未完成的宏图。当然，他应该也不会记得曾经碰过的穷书生了。那么多年来，在黄泉路上，我没有认出他，他也忘了我，错过了最后一次的碰面。我还留在黄泉路上，他恐怕早就转世投胎了。”

“书……”李太远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叫出那个他曾经无数次叫出的称呼。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曾分给他食物，没有耐性地教他书写绘画，满是憧憬地告诉他街头之外广阔天地的书生，还大声地训斥他：大丈夫不能和野狗抢食！

他曾摆正了他的整个世界，给他最及时的依靠，如今他们再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变成了他的仇敌，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怜惜和爱护，带着满满的怨恨和鄙夷，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想说的某些话，不得不咽了下去。“你是被妖怪杀死的吧？”他又说。他记得书生死时枯槁的模样——那是因为妖怪吸食了他的精气，才让他变成了干尸。

“你知道我怎么死的？”疯子有些意外，但转而又说，“的确，我是被妖怪杀死的，可始作俑者是降、妖、人！他打伤了妖怪，一路追着他来到破庙里。妖怪见人就杀，降妖人见死不救！”

“你说的是木云仁？”李太远记得他梦中的场景。破败的寺庙，潇洒的大师兄、冷淡的鬼仙，还有干枯的书生……

“没错，就是他！你们的大师兄木云仁，最强大的降妖人之一，杀妖无数，也害死了无数凡人！”疯子咬牙切齿道，“妖怪是畜生变的，它们没有人性！可降妖人——曾经的凡人，却视凡人的性命如草芥！”

疯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你见到木云仁吗？他是不是还在凡间逍遥自在地害人？我会在这里等着他，上百年，上千年，上万年地等，直到有一天，他的亡魂从黄泉路上经过！”

李太远面对着激动的疯子，神色暗了下去。他的书生不再是从前那个满怀大志，在逆境中依然坚韧不拔的人了。他变了，为了报仇，吃下了那么多的彼岸花，带着满腔的愤怒，终日守在黄泉路上。

“书……”他顿了顿，始终不敢叫出那个称呼。那个他年少时喊过无数次的两个字——“书生”，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你不用再等了。木云仁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我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天雷里第一强大的降妖人。”他语气平缓地说，“木云仁早就经过黄泉路了。”

“什么？”疯子更加激动地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一直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不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了，我们这些被降妖人残忍害死的游魂们，不会让他离开！”

“他真的死了。”李太远一脸平静地说，“我是降妖人，不会拿自己的大师兄的生死开玩笑。”他知道说出真相会深深地刺激到他，可他必须要说出来，因为他仇恨的模样更让他难过。

“我不信！你们降妖人都是骗子，说出来的话都是为了迷惑凡人的！”疯子抬高声音吼道，“我曾经遭受降妖人残害的游魂们，复仇的时刻到了。大家上啊！打死这个残忍凶暴的降妖人！”

李太远吃了一惊，听到游魂们齐齐地发出了声音：“报仇、报仇、报仇……”游魂们抡起拳头围拢过来，要把他彻底打死！

糟糕！李太远料到会有这一出，他急忙躲开一个挥来的拳头，又撞开另一个游魂，大声对疯子说：“书生周桓生，我就是你当年遇到的那个小乞儿！你用石头赶走了咬我的恶狗，给了我半块馒头，还义正词严地对我说，君子不能和野狗打架，更不能和野狗抢食，否则，就是失了君子的风度……”

一个拳头打偏了李太远的脸，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打断了他下面的话。阴间的亡魂和凡间的凡人一样，有血、有肉，会疼痛，会受伤，靠双脚走向地府，拥有的力量只有一双拳头。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些游魂殴打致死，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等等！”疯子听到了他的话，忽然叫停了游魂们，正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他乘机冲向一只瘦弱的游魂，一头撞倒了他和他身后的几名游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包围。对不起……他在心里默默地对疯子说，他的确该死，为了活命，利用了他们曾经美好的记忆。他一咬牙，逆着亡魂队伍的方向跑去。

“可恶的！降妖人，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疯子高喊道，“大家快追，别让降妖人跑了！”

“追、追、追……”游魂们朝着李太远追去！

“你们给我停下！”鬼仙黑吏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甩下一道鞭子。遭遇过鞭子的李太远连忙避闪，没有被打到。可紧追着他的几名游魂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下被打了一个烟消云散。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黄泉路上的亡魂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寻声张望，似乎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木讷呆滞的脸颊还是一样地毫无情绪。黑吏又挥舞起鞭子，扫向亡魂：“亡魂们，不许往回跑，不许停下来，往前走，走！”

李太远没头没脑地向后一路疯跑，接二连三地撞倒了路上的亡魂。他踉跄了几下，突然发现前方迎面冲来了一只牛高马大的游魂，几近两米的身躯壮硕如牛，跑动时双脚踩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声响。游魂一头撞向了他！

“啊！”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跌倒在忘川河边，一时疼得双眼发黑。黑幽幽的河水泛起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是河里的凶灵！他连忙爬起身，谁知，一只大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从地面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