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地狱

什么是正义？

降妖人就是正义。

为什么要杀光所有妖怪？

为了正义！

“可师父，他们怎么办？” 李太远转眼看向那些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凡人。

“他们不重要。”向青天视若无睹地说，“这些凡人运气不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为了救更多的人，他们都可以死！李太远，你记住了？”

“李太远，你记好了！”向青天转身离开，没有理会地上的凡人。

他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师父离开。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师父带着他降妖的一个情景。那时候，他刚进天雷，对天立誓要成为一名斩妖除魔，为正义而生的降妖人！而很多很多年后，那些所谓的正义誓言变成了一句被人遗忘的笑话。

“李太远，该醒了。”一个冰冷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渐渐清晰的视线中立着一个人，冷若冰霜的面容，清冷的气质，灰蓝色的长裙……

鬼仙不念！

地狱的最高掌权者，令亡魂畏惧的鬼官，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带着强大的气势从四周压迫过来，令他猛然清醒过来。他在哪里？他还存在吗？

周围一片一望无际的空旷。空旷的铅灰色天空，空旷的铅灰色地面，偶有几缕薄雾飘散在天地间，时而浓一些，时而又消失不见。这里没有亡魂，没有曲曲折折的黄泉路，没有冰冷刺骨的黑色河水，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游魂一个儿都不见了。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透着一股沉沉的压抑气息。

这是他彻底消失后的幻境吗？他记得他沉入了忘川河里，被河底的凶灵包围。然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李太远爬起身，身上的伤痊愈了，冻僵的手脚也恢复了知觉，身体变回了原样。他现在真的是存在的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里是地狱第十九层——惩罚罪大恶极的恶人的地方，也是你最终会来的地方。” 不念忽然开口说道，目光深邃又冷如寒冰，“你早该来了，拖延了一百多年，终究还是得来偿还你的罪孽。”

“地狱第十九层？” 李太远不可置信地望向四周的空旷。这里是地狱第十九层吗？他为什么会在地狱？地狱有十九层？

“你坠入忘川河本该消失了。可你消失了，你的罪孽谁来偿还？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冤魂，他们的怨气又该由谁来平复？”不念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冰冷。

这时，一道白光在不念的身旁闪现，很快地，白光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他注视着李太远，目光深沉又平静。

“我是掌管阴间地狱第十九层的鬼仙——地魄，对被打入十九层地狱的恶人实施惩罚。李太远，准备接受你的惩罚。”那人开口说道，声音极为低沉，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天地间铿锵有力，沉如坚石。

李太远倒退一步，眼中充满警戒：“什么惩罚？我为什么要接受惩罚？”他看不到地魄的面目，也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上的仙气。地魄的气息被周遭的压抑给掩盖了，淡的让人觉得奇怪。

“李太远，你逃离了既定的命运，在凡间为所欲为，该到你赎罪的时候了，接受你的惩罚。”不念说道，向地魄示意了一眼，眼含深意。她转身消失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李太远和深沉冷静的地魄，以及一片空旷的天与地。

“你、你们说什么？我没有罪，接受什么惩罚？”李太远回过神，冲着地魄吼道。地魄没有吭声，周遭的空旷忽然起了变化，凭空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景物。

雾气迷蒙的夜，天边散落着几颗星斗。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围绕在李太远和地魄周围，树影婆娑。不远处，一间木质瓦房飞檐翘角，门上插着一面黄色的旌旗，写着两个大字——酒肆。

一条人踩出来的黄土小路，从李太远的脚底一直延伸到瓦房的门口。瓦房里灯火通明，人影攒动，觥筹交错的热闹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这时，一名醉汉抱着一个酒坛子，从房子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没走出一步，便醉倒在了门口。

李太远一眼就看到了那人与众不同的穿衣打扮，一身旧灰色大襟粗布衣裤，头上留着一条细长的**！“这是？这里是……”他怎么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是在曾经在哪里经历过？可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顺着小路往前走去，双脚踩在的黄土小路上的感觉异常清晰，松松软软的，扬起一阵轻尘。他的脚步有些轻浮，似乎有些兴奋，即将要去做什么事情？他还记得等一下似乎什么东西会飞过他的鞋尖？

不一会儿，一只白色的飞蛾停在了他的鞋尖上，不出一秒又飞走了。他的目光追着飞蛾飞进黑色的树林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感到莫名和茫然，像是很久以前也曾这么做一样？他继续往前走，来到瓦房的门口前，低头看了一眼睡倒的醉汉，于是走进了酒肆。

不远处的地魄一直望着李太远走进了酒肆，目光沉凝。他沉沉地说道：“李太远，这里就是惩罚。”

周围的场景跟着一换，地魄站在李太远的身后，已经置身在酒肆里了。热闹的酒肆里坐满了喝酒的客人。他们都和醉汉一个打扮，大襟粗布衣裤，脑袋后扎着细长的小**。酒桌上摆着大酒坛子，酒客们拿着碗子大口地畅饮。

李太远走在过道上，陈旧的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名喝得醉醺醺的酒客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与同桌人畅饮。另一桌的一名酒客站起了身，在桌面丢下几个铜板，便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差点与李太远撞个正着。

李太远侧身避开了酒客，眼睛扫到桌面上的铜板。“同治通宝”——这不是清代的同治年间才会用的钱币吗？他马上又发现了另一个异样，在堆满了酒坛的柜台后，一直忙碌着的掌柜是一只兔子妖！

他惊讶地扭头对身后的地魄问道：“我们在哪里？为什么会……”

“你的曾经。”地魄开口回答道。

他的曾经？李太远诧异地一顿，如果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为什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里的一幕幕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他立即又问：“惩罚是什么？”

“痛苦。” 地魄答道，声音沉如大海。

“什么痛苦？”

“死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