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相遇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她，一个司令家的千金大小姐，如花似玉，美得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熠熠生光。身旁坐着她不拘言笑的未婚夫——一位不拘言笑的军官，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他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当时南京城里是一对赫赫有名，令人称羡的佳偶。

他，一名隐匿在黑暗中的降妖人，天生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张扬和叛逆，大摇大摆走进戏院。淡棕黄色毛呢西装，双排扣小马甲，黄色波点领带，胸前的口袋里带着一块怀表，头上一顶毡帽。即使台上的演出再精彩绝伦，也无法遮盖他身上引人瞩目又与众不同的光芒。

她微微颔首，目光穿过半个剧院落在他的身上，手中轻摇的扇子忽而停顿了一下。惊讶，疑惑，是什么掉入了静如止水的心，泛起了阵阵涟漪？她不动声色地淡笑着，又轻轻地摇起了扇子。

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那个在她脸上安静化开的笑容一下子印入了他的心。他脱下礼帽，对她绅士地勾嘴一笑，镇静的外表下，心已是波涛汹涌。

如果他不是有任务在身，一定第一时间冲进包厢，轻抚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重新将视线转向舞台，在她的注视下，果断地抽出藏在腰间的枪，对准舞台**的虞姬，“呯呯”两声，干脆利落地连开了两枪！两枪全中，虞姬发出一声悲鸣，倒在地上。红色的血染红了戏服。

戏院顿时乱作一团，二楼包厢里，那双纤长睫毛下的眼睛吃惊地睁大了。心中的波动泛到了眼睛里。

“降、妖、人！”这时，有人从舞台后方冲了出来，释放出妖力，直接扑向了他。

一只猴妖？

穿着武丑的衣服，演着戏里的小角儿。他推开戏院大门走进来时，这只妖怪正好翻着跟斗下台了。他居然没发现他？是他太自信，太骄傲，忽视了这只妖怪？还是……另有原因？二楼包厢上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他闪身避开了猴妖的第一扑，不顾周围慌张逃跑的人们释放出了灵力，追着猴妖向他接连开枪。猴妖快速地左右避闪，上跃下跳，连连避开了子弹，又连连向他发动攻击。子弹打在猴妖身后的墙壁上，打在舞台华丽的幕布上，打在屋顶精美的水晶灯上，打在奔逃的人群中……终于，打中了猴妖。

猴妖中枪倒地，一命呜呼。与此同时，戏院的二楼在灵力和妖力两大力量的碰撞下轰隆倒塌。

“李太远，你知道你在戏院里打死打伤了多少人吗？”地魄问。

李太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已是不**形的模样。他被墙壁上的流弹击中了脖子，他被屋顶上的坠物砸穿了脑袋，他被奔逃的人们踩过了身体，他被坍塌的戏院压在了最下面……他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少次？

然后呢？

然后更多的记忆回来了。

那是一段惊艳了他整个生命的时光，绮丽，浪漫，充满了肆无忌惮地疯狂，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惴惴不安。

“李太远，你天天来找我，想怎么样呢？”她轻摇扇子，笑望着那个坐在窗台上的人，眼角闪着光芒，“昨天我试了一件旗袍，你却把整家店都买下来了？我哪里能穿得了那么多？”

“你能，当然能。”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口烟，视线停在她身上的暗粉色旗袍上。精致的剪裁勾勒出婀娜的线条，“你穿旗袍的样子太美了，满足了我对旗袍的所有想象。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买下全南京城的旗袍店，让你一天穿一件，一辈子都不重样。”

她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我今天不过吃一顿便饭，你却把整整三层楼的饭店都包了下来，上了菜单里所有的菜品？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不被别人打扰，不好吗？”他熄灭了烟头，微笑着从窗台上下来，“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全上了给你慢慢挑。你喜欢吃的就吃，不喜欢吃的就丢掉，这有什么？”

“我喜欢跳舞，你整夜整夜地陪着我跳；我喜欢喝酒，你没日没夜地与我喝一个烂醉；我要休息了，你又从窗台外爬了进来，只为了和我道一句‘晚安’？”她摇着扇子说，“我的神秘客，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美人儿，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我是天雷里最厉害的降妖人，斩妖除魔，无所不能，可自从遇到了你，我的心就被你降服了，我的整个人都被你捕获了。”他凑近她，却被她用扇子挡了回来。

“狡猾。”她优雅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笑骂了一句，“你说你是降妖人，受命于天，专门降服世间的妖魔鬼怪，维护世间安宁。可你成天悠闲自在，像一只苍蝇围着我打转，看来这世上的妖怪不够多啊？”

“妖怪可以明天再降，美人儿可不能明天再陪。”他狡黠地笑道。

“你昨天、前天、大前天……都这么说。”她也笑道。

“是吗？”他又凑过去，扬起招牌的笑容，“在你身边时间总是过的这么快，原来一恍竟然过了那么多天了？”

“是啊，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她忽然收起笑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侧身绕道他身后的窗台上，半个身子倚靠着，望着外面迷茫的夜色。肖家大院外，安安静静的巷弄空无一人，密密麻麻的房子拥挤在一起。在那些黑暗的阴影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涌动。

“降妖人的世界和我们普通人的有什么分别？”她忽而说。

他愣了愣，也收起了笑意：“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我随便问问而已。”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窗外。

他也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黑暗：“我们的世界就是你们的世界，同在一个凡间。但我们身处在这个世间的黑暗处，面对着它的另一面，坚持不懈与其中的恶魔斗争，默默地保护着普罗大众。”

“听起来很有趣。你好像在说自己是隐匿于世间的传奇英雄。”

“我当然是传奇，是英雄，从不否认。”他骄傲地说，眉眼生辉。

她笑叹了一声，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英雄，明天是我的婚礼。你来，还是不来？”她忽然说起了这个一直以来避口不谈的话题，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和神色，只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和紧张。

“我恨不得破坏你的整个婚礼！”他回道，令她顿时眉开眼笑，眼中的黯然和紧张烟消云散了。

“那么你不准备做什么吗？”

他想了想，又笑着问：“你想我做什么？”

“你说呢？”她马上反问道，“我的未婚夫是全南京城里最优秀最强悍的军人之一。他从十六岁从军起便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立下赫赫战功，现在已经是军队的参谋长官，前途无可限量。可惜，他从来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他一挑眉头：“你想要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她想了想，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他的身上，“他长得很英俊，第一眼就让我怦然心动。他非常强壮，轻而易举地降服凶恶的妖怪。他很骄傲肆意，因为没人能挡得了他。他还很温柔体贴，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陪着我，即使什么事都不做，只对着天空发呆。有他在的地方，我不会孤独害怕。当他牵起我的手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他听了，笑道：“那个人，舍我，还谁？”

“那我可就等着你了，我的大英雄。”她露出一个灿然如花又心满意足的笑容。可他背过身的时候，显出迟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