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偿还

“也许因为我修改了生死簿，触怒了天地。同一时间，断魂修炼邪力走火入魔，阴间陷入前所未有的劫难。我来不及思考你的后续安排，便披挂上阵，和断魂战了一个你死我亡。”地魄补充道，自嘲地冲着李太远笑了笑，“阴间的两大鬼官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擅自改写生死簿，触犯天规；一个修炼邪力，想要毁天灭地。”

李太远目瞪口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问：“后来，你的仙力就到了我的身上？”

“差不多。”地魄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放下一粒子，“强大的力量需要强大的载体，你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本来承受不了我的力量。你强烈的执念和意识让力量归到了你的身上，你干净的心和魂又让力量顺从了你。一百多年后，你活了过来，令我的力量变成了你自己的力量。我真没想到，我修改了生死簿惹得老天发了多大的怒火——它直接给我安排了一个继承人。”

“啊？”李太远呆若木鸡，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那个谈笑风生潇洒天地的大师兄木云仁，而不是不怒而威的阴间第一鬼官地魄大人。他怔了怔神，地魄刚才在说什么？

“到底是老天爷在惩罚我，还是一切早已注定？就像断魂说的，我手上那本生死簿只有凡物生死命运的记载，可也许还有一本更大的生死簿不知掌握在谁的手里，又记载了多少命运？”

“直到我的仙力去到了你的身上，我才知道自己修改了生死簿，惹得老天发了多大的怒火？它竟然安排了一个继承人！”面对震惊的李太远，地魄或者说木云仁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李太远，从我把你从生死簿上抹去的那一刻，你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我的力量去到了你的身上，不是我有意这么做，是我的力量选择了你，阴间选择了你！”

“什、什么？”李太远大吃一惊，从凳子上“噌”地一下站起来。什么力量选择了他，阴间选择了他？

地魄停了一下，又道：“不过你的力量一直没有真正地显现出来，阴间第一鬼官的位置一直留空着，也许是因为断魂的封堵，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我。原阴间第一鬼官还没消失，新的鬼官便不会出现，是我挡了你的道。”

“地魄大人，你说什么？我不是、我……”

就在这时，周围的光线渐渐变亮起来，好像谁拿了一盏大灯照进了屋子。但这些光线不仅从上面亮起来，从脚底，从身旁都在亮。随着亮光的出现，周遭的幻象开始淡化了起来，似乎渐渐融入了光线之中。不仅仅是周遭的幻象，连李太远面前的地魄都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怎么，地魄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地魄在亮光之中抬着头看他：“天地选了你，就是你。当年，我是阴间功高望尊的鬼官，守着整个阴间，心里装着整个阴间。直到我打败了断魂，散去了仙力，临近死亡的那一刻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那一眼，他看着度灵，度灵看着他，看进了他的心。他阻止了自己最后一道仙力归向长明殿，而是入了轮回，投胎做人。

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一个是阴间的最高鬼官，一个是新进的鬼仙。他站在地府大堂的最**，看着那些新进的鬼仙一一恭敬地走进来，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她一身青衣，面容姣好，眼睛带光，和新进的鬼仙一起向他行礼时，却有些紧张，做错了动作，令他不由得莞尔一笑。

“你叫什么？”繁缛的仪式后，他走向了她，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度灵。”她马上回了他，神情很是紧张。

“度灵，很好听的名字。”

他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她清冷的性格，清醒的头脑，还有铁面无私的强势作风，很快一众新鬼仙中脱颖而出。渐渐地，他们之间的交集多了起来。他让她直接报告阴间的事务，她也会直言不讳地说出她的想法。但在那段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对话仅限于阴间、鬼仙和亡魂。没有谁更靠近一步，也没有谁知道可以更靠近一步。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正儿八经的对话中，他会不自觉地和她闲聊几句，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可她搞不清楚状况，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向他恭敬地道歉。他也只好悻悻然地收了回去，很是尴尬。

这样不温不火、不近不远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阴间大劫。幸而他转生**，两百年前的甘肃明海，不念和他再次相遇……

那一次，他奉向青天的命令来到一座废弃的古城，捉拿列在妖怪名单上第九位的猪妖鬣戒。古城里静悄悄的，干燥的北风夹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妖气扑面而来，恐怖蔓延了整座古城。但那一轮挂在明朗的天空明月皎洁如雪，美得像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的开始。

他跟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妖气，走到了古城最里面，发现了鬣戒。那只凶残的猪妖杀光了附近的牧民，正抱着他们的尸体啃食。残肢和人骨丢得到处都是，还有被吸食了精气的干尸横卧在地上。有亡魂从尸体上显现，扭曲的身体发着灰光，神情惊慌又痛苦。

毛骨悚然的画面令他气愤又慌张地释放出灵力，挥刀冲向了鬣戒。一场恶战开始了。打斗中，他很快发现自己不是鬣戒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他惨白，鬣戒抓起他的脑袋，把他从血泊中提起来，凶残的双眼兴奋地放出光亮，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他无力地抬起眼，越过鬣戒的头顶，看着那个美丽的月亮。月亮好圆，好美，发出白色的光芒。是谁，在光芒中闪现？

“地魄大人！”清冷的声音带着惊讶和喜悦，仿佛穿越了百年，穿进了他的耳朵里。它好熟悉，它在叫谁的名字？

接着，鬣戒一声惨叫，倒在了他的旁边，很快变回了猪的模样。再接着，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了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重生。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一个清秀幽美的女子在月光下对他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你是鬼仙？”那是木云仁对不念的第一句话。

“地魄大人，你、你是凡人，你忘了……”喜悦的脸庞上透出了淡淡的忧伤，“无论如何，我终于找到你了。”

然后，他做了她的木云仁。她的木云仁，可以和她说出想说的话，可以和她靠得很近，可以写一些歪诗小信，可以画着各种她的模样，还可以痴痴地为她种下一棵小树，耐心地等待它的长大，只为了让她看到满树繁花的美丽。

她虽然困惑着，犹豫着，纠结着，却也收起了当年的谨慎和恭敬，护着木云仁，让着木云仁，任由着木云仁，对他的举动顺其自然地接受，在他的面前常常露出发自心里的笑容。

“不念大人，能不能别板着脸，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你该常笑一笑。”

“不念大人，我的诗和画是下了很多功夫的，你能不能别一句‘不好’就打发了？”

“不念大人，我喜欢你……”

那时候木云仁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很多很多年前阴间第一大鬼官不敢对一名普通的鬼仙说的话。

可他终是地魄，不念是度灵，向青天是断魂……当他想起自己是谁时，天平早已失衡，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鬼官了。他也不想再做他！

对不起，度灵，我不再是你记忆中的地魄大人。那些依附在李太远身体里的仙力不会再回到我的身上，它已经属于李太远。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阻止向青天，那他一定是李太远。而我——偿还的时刻到了！

地魄伸手从棋笥里拿出最后一粒白子，放到了棋盘里，身上散出了淡淡的白光，和越来越亮的光线汇合在了一起，照的屋子里一片通亮。随着光亮越亮，李太远感觉到身体有了变化。那些光亮似乎都汇拢到了他的身边，慢慢地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地魄大人，这是……”李太远一面错愕地望着自己的身子，一面不禁去地魄。

地魄的脸变得苍白起来，但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不变：“你看，这盘棋？” 李太远低头一看，刚才放下的那一颗白子封住了大半的黑子！棋局不自不觉中奇迹般地逆转了？又是黑子输，白子胜，就像很多年前木云仁和他下的那场棋？

“我和自己下棋，总是白子胜，黑子输？也许我总是希望白色的东西会赢吧。”地魄直望着李太远，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睛正色道，“向恶是黑，是邪；向善是白，是正。李太远，你要醒了。”

李太远握紧的双手越来越有力，身体里充满了生命力，仿佛一场重生。为什么他有一种重新获得生命的感觉？李太远望着地魄越来越透明的脸，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吃惊道：“地魄大人，你、你在？为什么？为什么！”

地魄给了他，他的命？

“从今天起，没人挡你的道了。”地魄坦然地说，“李太远，你会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情，成为更好的阴间第一大鬼官。对了，李太远，忘了告诉你，书生周桓生是你们李家的后人，也许这才有了你们后来的缘分吧？”

地魄说完，忽然脸色一变，猛然吐出一口血。殷红色的鲜血溅在了棋盘上。白色的棋子染上了斑斑红色，可黑色的棋子还是黑色。他望着棋盘，不由得笑了笑：“对不起，度灵，原谅我。”地魄趴倒在桌子上，身子顿时化成了一片白光。所有的一切都化在了这一片白光中，李太远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太远在白光中大喊：“地魄大人，地魄大人，大师兄！”他瞬间也被白光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