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苏醒

“地魄大人、大师兄！”李太远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空旷的铅灰色天空，空旷的铅灰色地面，几缕薄雾飘散身旁。他身上的白色气息还未退去，围绕着他的周身，很快融进他的身体里。

鬼仙不念立在不远处，一席如常的灰色，可平日里冷漠的眉眼却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李太远看出了不念的异常，立即问：“不念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地魄大人呢？他在哪里？”

“你叫他‘大人’，还叫他‘大师兄’了？”不念微颤了一下眼睑，像是被钉牢在了原地，心灰意冷地说，“我也才叫他‘地魄大人’，可他早就是地魄大人了。三百年了，他又一次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消失？他不会……”李太远看着不念脸上的悲伤和绝望，急切地问，“他不会……他没有……他、他……”说到最后，他都语无伦次了。

不念背过身，压抑着情绪，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不是曾经的地魄大人了，他只想做一回木云仁，可我一直在逼着他变回地魄。我总在他面前提起地魄大人的丰功伟绩，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就是地魄！总有一天，他会想起当年的一切，拥有盖世的力量，重新成为人人心目中的地魄大人！可他有意无意地轻声叹息，他眉宇间显露出来的无奈和悲伤，我总是故意忽视。我告诉自己他现在是木云仁，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逗我开心，或让我哭笑不得。可他是地魄大人啊！他早想起了一切，却只愿意做‘木云仁’。我难道不是不想做‘度灵’，才让自己‘不念’吗？”

“不念大人……”李太远想上前，可这时不念突然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来，刹那间阴冷愤慨的目光止退了他向前的脚步。

“你拥有了地魄大人的力量和生命，但你永远无法替代他。我也永远不会承认你是阴间的第一大鬼官，地魄的继承人！”不念吼道。

李太远倒抽一口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念继续说：“地魄大人一直护着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身上带着他的力量。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夺回原本就是他的力量。直到我在海陵岛上遇到了你，看不到你曾经的命运，才起了怀疑。一个即使成为了降妖人的凡人，也不可能阻挡一名鬼仙看到他曾经在生死簿写着的命运。李太远，你欠地魄大人太多了，你还不起！”

李太远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自己有力的双手，和脚下的影子，脑子中一片空白。

不念又说：“你现在拥有了仙力，可以往返阴间凡间两地。你想干什么都行，我不会阻拦你。我去做我该做的事！”

不念白光一闪，消失在李太远面前。

七天前，长明殿。

白色的火光下，木云仁笔直地伫立着，神情凝重。火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跳耀，照不亮里面深藏的思绪。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在空寂的大殿里，渐渐扯成一道漫无边际的愁绪。

“我该怎么做？”他望着长明火问。

一会儿后，闪现出一道白光，不念出现在他的身旁。她一看到木云仁，立即质问：“李太远身上显现过仙力吗？”

木云仁愣了愣，知道她已经都知道。

“三百年前一个没有到阴间报到的孩子的亡魂，原是因为地魄大人的仙力附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多活了三百年，变成了降妖人李太远？”不念审视着木云仁，满脸怒意，“你早就知道了吧？李太远拥有地魄的仙力！”

木云仁叹了叹，点了一下头。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多年来，我苦苦地寻找力量，想要你恢复仙力，恢复记忆，重新成为地魄大人！”不念继续质问道，“可你却一直瞒着我？”

“你还是知道了。”木云仁对着不念愤怒的目光，镇定自若。

“我花了三百年才知道！”不念怒道。

木云仁顿了一下，抬头望着长明火，又说：“李太远是我的师弟，从他十岁那年进入天雷起，就开始跟着我。我教李太远练功，教他下棋，教他所有我能教他的东西，看着他慢慢地长高长大，变强壮再变得更强……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如果为了我，要杀了李太远。对不起，不念大人，我不愿这样，也做不到！”

“你说什么，你不想成为地魄大人，就为了一个有罪的降妖人？” 不念吃惊道。

木云仁摇了摇头，不同意不念的说法：“李太远的确做错了很多事，但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是因为向青天……”

“我不想和你争辩李太远是善是恶！”不念打断木云仁的话，“你知道不知道地魄大人有多重要？他对阴间，对整个世间都是不可比拟，不可替代的！他得回来，他一定得回来！”

木云仁听罢，只怔了一下，望着不念的双眼中闪过一道难以言状的神色：“不，李太远更重要。”

“木云仁，你到底在想什么？”不念气急了说。

面对着不念的质疑，木云仁沉下脸色，眼神闪烁，似乎在回避着什么，又像隐瞒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又说：“李太远拥有地魄大人的力量。他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如果能让他为我们所用……”

“阴间需要的是地魄大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替代品！”不念生气道，“我会去杀了李太远，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他不是替代品，他拥有地魄大人的力量。我会让他站在我们一边。”木云仁焦急地拦在不念的面前。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犹豫无奈，一个坚决愤怒。两人僵持了一阵，突然，木云仁的身上散出了点点白色的光芒，那是他身上仅有的仙气，“如果不念大人不答应我，我散去身上的仙气，再散去魂灵，会永远地消失。”

“你干什么？给我住手！” 不念惊诧万分，想要上前一步，可木云仁连忙退后一步。

“你阻止不了我。”木云仁的面色很快变得苍白起来，望着不念的双眼带着深深的哀求，“不念大人，请给李太远一次机会，让他变成我们这一方的人。”

“木云仁，你这样是在逼我！”不念怒道，眼看着木云仁身上的仙力在慢慢散去，“为什么你是地魄大人的转世？为什么你是这样懦弱，感情用事的人？地魄大人不是你这样的！”

心痛得仿佛一把箭射了一个对穿。木云仁吃力地望着不念，吐出一口血：“对不起，不念大人……”

不念眼看着木云仁吐出的血，终于犹豫了一下。“木云仁，你太……好吧，你收起仙力，告诉我你要怎么做！”不念咬牙道。

木云仁顿了顿，收拢回一些仙力：“我们想办法把李太远带回阴间，去到十九层地狱——那里是地魄大人的力量最强大的地方。”

不念冷哼一声，满脸的不置信：“如果你的计划不能够达到想要的结果呢？”

“我会亲手杀了李太远！”木云仁坚决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会死，我会成为地魄大人！”

“好，我照你说的做。”不念看了一眼木云仁，想过去扶他，终是没动。下一秒，白光闪过，她干脆地消失在长明殿里。

“呼……”木云仁松了一口气，无力地捂着胸口，跌跪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三天后，李太远重新回到了上海。

回到凡间，回到上海，他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之前经历了一场长长的梦。他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烁不停，灯火通明的高楼巍然耸立，川流不息的车辆呼啸而过，年轻的男女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他抬头看着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星，有单薄的乌云飘过，遮住了几颗。

有没有人想过，单是站在凡间里，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一张随风翻飞的报纸落到他的面前，花花绿绿的版面上不知道又写着哪位名人的八卦新闻？一辆汽车打着喇叭疾驰而过，卷起来的风再次吹起报纸，飞在了他的身体，又马上随风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转过身，望着报纸滚过去的方向。在更远的地方，过了马路，过了楼房，再过了滚滚的黄浦江……对岸，那栋屹立在璀璨灯火之上的宏伟建筑，以一种无可撼动的姿态傲然地俯视着整座上海城。雨儿，她就在那里——万古大厦的最底层，天雷的中心，降妖人的总部！

他的眼中精光一闪，身上显出白光，霎时消失在上海川流不息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