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刺目

电梯门打开了，前方的通道笔直深长，铺着大红色的地毯，一直通向天和堂庄严沉重的朱漆大门。

肖雨儿深吸了一口气，吃力地走出电梯。负伤和被关在死狱里不见光的折磨让她极度虚弱。黑色的头发少了光泽，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消瘦的身形好像一张纸片，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

身旁的一个女降妖人想要去扶她，被她拒绝了。她不用这样对待她。她是降妖人的罪人，即将被押解天和堂惩处。他们是奉命押送她的降妖人，扶她一把，别的降妖人看到会是什么想法？而且她还撑得住，用她所有的力气。

肖雨儿不认识这名女降妖人，可能是天雷的新进新人，身上无一处不透着干净单纯的气息。看到她，让她想起了左小香——那个心地善良干净，爱憎分明的女孩子。她刚进天雷时不过十二岁，五年的磨砺没有抹去她眼底的纯净，还持着一腔的正义善良，令她都刮目相看，也算降妖人中的一个异类了。

是左小香太天真了，把一切都看的太简单美好？还是太执着了，相信这个世间本身就充满善意？总之，异类都没有好结果，他们都是众人眼中的**。

肖雨儿撑着身子，向走道尽头的那扇大门走去。其实她能够站着走着，全靠向青天给她输入了一点微弱的仙力。她伤得太重，灵力又被损耗了一个精光，本该死在死狱里。不过向青天和天雷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容易。要死，也得等到在一众降妖人面前宣判再处死。

向青天为什么会有仙力？她知道向青天不是一般人，他强大的力量和神秘的出身让人捉摸不透，追不到他的来源，也无从查起。但她从未想过他不是一个凡人。凡人不会拥有仙力，除非他修道成仙。

安静的走道里，纸灯笼和大红毯红得刺目，走在松软的地毯上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李太远曾说这个色彩是属于他的颜色，那么骄傲，那么肆意张扬，仿佛全世界都拢在了他的怀里。

她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就在昨天发生的事，他们还并肩走在这条走道上，尽头的大门里等待他们的是热烈的欢呼。可如今呢？地覆天翻，里面的降妖人恐怕等不及看她怎么死了。

她其实也等不及看自己怎么死了？百年前，她这个任性恣情、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比左小香更傻更无知，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她转，异想天开地要挣脱世俗的束缚，和心爱的人不顾一切远走高飞，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道耳光，把她打入深渊，直至今日她还爬不出来。

落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当初缠着他不愿松手，逼着他做她的大英雄，为她颠覆整个世界。她就是那个可恶的罪魁祸首，拖着他走向万劫不复，还偏偏失去了记忆，以为自己才是被亏欠的那一个。

对不起，如果不是之前我快死了，还想不起我们的曾经，现在想起来了，却太晚了。我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局——死亡，和永不可能的团圆。

这一生我们的相遇是幸，还是不幸？假如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假如她反对他去她的婚礼，假如她在婚礼上没有下车冲向他……她嫁作他人妇，他继续做他的降妖人，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我们不能更糟了，不是吗？

身旁的女降妖人看着肖雨儿无奈的笑容，眼神也跟着失落地暗了下去。

好容易走过了长长的走道，肖雨儿立在天和堂的大门前。不等她虚弱地喘了一口气，守在门口的两名降妖人打开了门。亮得刺眼的灯光扑面而来。所有的假设都是美好的想象，不会再发生。

宽敞的厅堂里聚集了很多降妖人。惩处强大的百岁降妖人属于天雷的大事，所以所有降妖人都必须到场，见证宣判和行刑。其实降妖人最喜欢这样的场合。降妖人长年在黑夜里游走，沾染了太多的杀气和血气，渐渐失去了人性，变得残忍麻木，阴冷嗜血，围观死刑就是一场娱乐。

开门时，喧哗的大堂意外地安静了下来。降妖人们纷纷侧目，把目光都投到了肖雨儿的身上。降妖人们原本是来看她笑话的。可当苍白无力的肖雨儿出现在大门外，毫不惧怕地迎着降妖人的目光，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与生俱来，流动在骨血里的美丽和优雅。她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大堂，那些站在她前方或冷酷、或兴奋、或惊讶，或疑惑的降妖人纷纷客气地向旁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肖雨儿扫了一眼大堂里的降妖人，没有看到向青天的身影。这样的场合他已经鲜少露面，美名其曰痛惜弟子，不愿看到他们被处罚。其实他对降妖人漠不关心，根本不在乎一个降妖人的生死。她想起在闲云居他给李太远那一击时，眼中似乎还隐藏着笑意。这是一个痛惜弟子的师父会有的表情吗？仿佛目的达成的快意，如一个杀人魔王。如果是整个天雷的存亡和所有降妖人的生死呢，他会不会在乎？

肖雨儿胡思乱想着，走到了天和堂的**。富丽堂皇的大堂里，浓郁大气的中国风装饰透露着古典的韵味。与平常不同的，堂**摆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妖怪——那只被李太远抓来关了百年的仙鹤妖！

仙鹤妖一看到肖雨儿走近，立即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咆哮。他血红的眼睛圆睁着，想要立即扑出来，但此时仙鹤妖额头上贴着镇妖符，脖子上拴着一条铁链。镇妖符使仙鹤妖的妖力显现不出来，而铁链只有一米长，另一端拴在笼子的一角，令他不得不困在角落，移动不了多少距离。

可一会儿后，仙鹤妖又缩回了角落，像一只兔子般惊恐地望着周遭的降妖人，瑟瑟发抖，嘴巴上喃喃道：“你会更惨，你们一定会比我更惨。你会更惨，你们一定会比我更惨……”

他是疯的。肖雨儿望着仙鹤妖露出一抹悲哀的神色。他被李太远逮到后，关进死牢里天天折磨。直到某一日，他被折磨疯了，李太远才失去了兴趣，不理会，也没有杀死他，就这样一直关了百年的时间。

肖雨儿一看到仙鹤妖，就明白接下来她的刑罚是什么？她会被这只仙鹤妖杀死。她的亡魂会沾染上仙鹤妖的妖气，不会立即归向阴间，而是出现在她的尸体周围，继续被仙鹤妖杀死，令她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的死刑是天雷里最原始又残忍的一种，而且一定是公开进行，意在惩罚被行刑的降妖人，对其他的降妖人有一种杀鸡儆猴的意味。降妖人杀妖被认为是正义是使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妖怪杀降妖人是耻辱是嘲弄，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想到这里，肖雨儿从容淡然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她不害怕这样的惩罚，在死狱里死去是死，被妖怪杀死也是死，在婚礼上中弹也是死。无论如何，她的最终结局都难逃一死，都一个样。她知道很多年前她就该死了，婚礼上那颗子弹打中了她的左胸，是心脏的位置！

不知道她是幸运，还是借了谁的命侥幸活下来，多活了一百多年？

一名降妖人缓步来到了笼子的旁侧。卷曲浓密的**浪长发，夺人的艳红色嘴唇，花花绿绿的纹身从脖子上一直蔓延到她的整个右手臂。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投向肖雨儿，如同捕猎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猎物，含着嘲弄和玩味，还有杀戮的兴奋和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