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

徐立波躺在床上，用什么姿势都疼，客厅里传来电视里的人声，萌萌爽朗的笑声，反复用过的油和快速解冻的肉加工出的腻香味弥漫在屋子里，熏得他一阵阵恶心。

徐立波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在沈阳，住在闺女家哄孩子，妹妹住在县城，可妹夫脑血栓，瘫在家里，离不开人。他离婚这么多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平时是潇洒，玩起来不用顾忌，可病了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也只剩下了随便换的姑娘。他朋友很多，但都是彼此光鲜时相处的朋友，他不想让朋友们看到他的狼狈相，而且真到了裉节儿上，这些人也使不上劲。他又给王远打电话，大声问他进货的钱有没有锁进保险柜，店里有没有人住，没人他过去住。王远立刻明白，随着他说，很快就过来接他了。

“你们在店里住不行吗？”徐立波问站在床边的王远，不看倚在门口的萌萌。

“那么多钱，谁敢在那住，丢了算谁的？”王远乐呵呵地看着他。

他衣服都穿好了，萌萌还坐着玩着手机，蘑菇着，到不走不行了，才起身穿鞋。他随手抽出几百块钱，让她打车。

“我瞅这姑娘是有意思留下照顾你呀，怎么非不用呢？”王远在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

“她照顾个屁！”徐立波每一个字都带出来心里的气，“晚上要菜，告诉她明明白白的，我吃药忌辛辣油腻，等她回来我一看，要的麻辣香锅，油焖尖椒，锅爆肉，红烧肉。这还不算，还跟我摸摸搜搜撩闲，我这腰都什么样儿了，你说她长不长心？”

“依足吧，那是姑娘稀罕你。”王远笑。

“就是贱，没看她眼上眼下瞭搭你？谁不稀罕年轻的。”

“不能这么说，40年代顶配的法拉利也不如现在的比亚迪性能好，可让人挑谁挑比亚迪？姑娘们认的是牌子，是值不值钱，不是实不实用。财富集中，资源错配，你犯腰脱，我打光棍儿，现在钱最牛逼，有钱才有姑娘，没钱，爱情和好体格加一起，也就是两个屁。”

“没意思，说白了不就那么点事儿么，犯不上。”徐立波玩味着王远的话，悲凉从心底往上反。

“那是你现在直不起腰了，能走能撂的时候你可不这么想。”

“你和那个小付菡怎么样了？”徐立波被王远戳中了心窝，转移了话题。

“开学了，昨天刚走。”

“没定下回什么时候见啊？”

“没有。”

“做的对。姑娘上赶子，你往外推，那是骂人。但是啥时候好，啥时候断，得整明白，你要真跟她太黏糊了，让她家知道，能劁了你。”徐立波笑笑，传授起了他的人生经验。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远呵呵两声。

店里有炉灶，两个人都没吃晚饭，王远把他送上楼，就去做饭了。徐立波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能帮上忙的，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王远。

人到中年容易感伤，健康状况不好容易感伤，孤独也容易感伤。这三样徐立波都占了，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很感伤。渐渐衰老的感伤可以被优越的社会地位冲淡，孤独可以用钱解决，可疾病加身的时候，前两者的束缚同时失效，他感到的是晚景凄凉。他有钱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忍着疼一个人躺在床上，饿着肚子。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死在床上无人知晓，最终腐烂招来苍蝇，这种想象一闪即逝，可也足够打击人。生病了有家人照顾，衰老的过程中有家人同行，热闹在其中穿插，几乎没时间认识孤独。这样的生活是人生的常态，绝大多数人都有，不用多有钱，混得多好，可他，都没有。这是他难受的核心，他比大部分相熟的同龄人活得都成功，但他却用很多人都羡慕的成功搞低了自己的生活质量，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就比如前些年大家都觉得有钱可以随便去饭店吃大鱼大肉叫牛逼，可现在那成了无知，有钱人都惦记着吃上用各种粪种出来的青菜，为了让自己活得更久，那些早年大鱼大肉吃太多的人比谁都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