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在付菡走后的十一天里，两个人通过三个电话。第一个是在付菡走后的第三天，她打电话说她到了。

“都挺顺利？”

“就那么回事吧——我想你了。”

“我也是。”

“怎么办？“

“你回来吧。”

付菡走的第五天，她打电话问他在干吗。

“修车。”

“我想你了。”

“过两天就不想了。”

“你和张欣又好了？”

“没有。”

“那怎么能说这么没人性的话？”

“我也想你，你回来吧。”

付菡走的第九天，她电话说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得意浸透了声音。

“什么惊喜？”

“先说了还叫什么惊喜？”

付菡走后的第一十天，王远下班回家看见大门开着，院子里却是空的，他的第一反应是张欣来了。进了屋也没人迎出来，静悄悄的，门口一双女鞋，他直接朝厨房走，脑子里想着再见到张欣要怎么反应。他的房间传来脚步声，转身，付菡笑着向他跑过来，叫着跳到了他身上。

付菡因为上学哭过好多次，但在幼儿园之后，只有一次，就是这一次开学。两年前确定出国上学她是兴奋的，妈妈去世，她在寄宿学校，很多时候一两个月也不能和家人见一面。她的家不像家，爸爸和哥哥只会急匆匆地对她笑笑，说几句一成不变的话，最后一定落到缺不缺钱上。不管在哪，都是她自己，她要自己安排生活，自己找乐子，找朋友，过身边热热闹闹心里孤孤单单的日子。出国上学让她有了新的希望，希望找到一个温暖的环境，能少点酒味，多点人情味。但去了之后很快就失望了，希望，好像就是个一直放在心里的念想。她仍然过着身边热热闹闹心里孤孤单单的日子，而且在陌生的环境里还多了一层冰冷，圈子也更小了，学校就那么大，华人就那么多，能玩的，只有那些，觉得不错的朋友慢慢变得讨厌，但却不能避开。然而生活的好处就是，不管喜不喜欢，一种日子过久了，总能习惯。

可是这个假期过完，付菡怎么都没办法恢复习惯了。坐在飞机上，看着飞机越飞越高，想着离家越来越远，她哭了。到了学校，吹着早春的冷风，看见那些一点也不想看见的人，吃着面包喝着冷牛奶，她的脑子回到了王远家，那正是盛夏，站到太阳底下马上就会出汗，偶尔吹来山风。王远在灶台前炒菜，辣椒炒肉，她在身后搂着他，两个人一起被辣味呛得打喷嚏。想着这些，付菡先笑，笑过再哭。晚上睡觉，宿舍里很暖和，可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还是觉得冷，大概是因为只有自己吧，之前身边有王远，他太强壮了，她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他轻而易举地背着，抱着，宠着，在他怀里，她几乎把自己22年的人生经历和所有心事都对他说了，像是只能跟他说，也只有他配听。回想两个人的缠绵，感觉像遭受电击一样。付菡笑笑，然后钻进被子里偷偷哭。

她给王远打电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念，不在乎她是不是那个在分离后更想念对方的人，他的生活听起来还是一切如常，据说也在想她，她问他怎么办，他让她回来。这件事上王远是占着制高点，因为是她离开的，所以责任要由她担，即便她更难受，她想他更多。付菡办了休学，在订好机票之后迫不及待地通知王远有惊喜。

付菡瞒着所有人，回国，回老家的县城，回王远家。看着县城熟悉的景物，看着离王远家越来越近，她把出租车司机都笑毛了。从柳树后拿出大门钥匙，从刷子底下拿出房门钥匙，坐在王远房间的窗台上，抱着膝盖，望着村口，对她家的工地视而不见，当看到王远骑车出现在村路上，她叫着跳下窗台，藏到墙边，等着吓他，可他第一时间没进房间，她也等不了了，就跑出去，扑到了他身上。

“你怎么回来了？”她直接被王远放下来了，没转圈，没接吻。他一脸的惊吓，而且皱着眉，看不到一点高兴。

“你不让我回来吗？想我没？”付菡心里陡然塌了一块，就像从云端掉到了半山腰，可见到王远还是高兴的，又笑着扑到他怀里。

“你回来上学怎么办？”王远后退一步，支起手臂挡住她。看她的眼神就像审视陌生人。

“办休学了。”她终于看到了王远面前的墙，收起笑容，双手垂在腿边，绷着脸说。

“留学多不容易，你这么整太......过了吧？”她看出来了，王远是想说她荒唐。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种留学。”她有点难为情，转身窝进了沙发里，一条腿坐在身下，一条腿顺在身前，手扳着脚腕，盯着茶几一角踌躇了一会才开口，“我学习也不好，高中都考不上，那个学校不用考，拿钱就能去，就是国内说的野鸡大学。也不怎么上课，上课也不教什么，不去也不耽误。”

“那你家里呢？”王远走到茶几前，是追问，也像是审问。

“他们才没空管我呢，都忙着自个儿高兴。”付菡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那也不行啊，底下就是你家工地，你家人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要是知道你在我家，不得把我们家拆了。”看见王远尴尬的笑付菡终于明白了，他不是担心她影响学业，他是害怕她给他惹上麻烦。

“你是不是怕我们家找你？”她故意带着讽刺质问王远。

“那肯定啊。再有你想没想过回来干吗？跟我过日子？生孩子？不能吧？”他小心翼翼地笑，“要不回去吧，放假再回来，行不？”王远把手放到了她盯着的膝盖上，敷衍得很不认真，好像要“速战速决”，尽快把她甩掉。她一跃而起，脸扭到一边，绕过王远，大步走进房间拿行李。

“等会吧，晚上我送你下去。”付菡感觉到王远跟在她身后，但没想到他酝酿之后只说了这么句屁话。

“你送！”付菡尖叫着，抡起行李箱扔了出去，行李箱在王远脚边裂开，衣物散了一地，“送啊，现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