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五

张欣自己的房子早就能住了，却一直住在父母家，说起来原因不只一个。买那个房子本来是为了她和王远一起住的，在日本的几年，让她对冷清产生了恐惧，所以不愿意一个人住。她曾经说过要带程浩去新家，但临时改了主意，程浩始终惦记着，她谎称父母身体不好，分开住她不放心，而称程浩家和她父母住同一个小区，这样她就不得不认真地圆这个谎。

张欣在县里开的美容院开业了，要更多的编织人脉，比刚回国的时候忙多了，也有理由不和程浩每天见面了。跟这家美容院的门市房一起买进的，还有两个双层的大门市房，新建的，离县城稍远，不贵，本来是为给王远开汽修店准备的，现在只能租出去了。她继承的遗产满打满算只是将将够得上八位数，不是随便怎么花都没关系的，她之所以这么花是对日本姐夫的保证没底，总是担心前夫的孩子有一天知道父亲去世，回来跟她要遗产，所以尽量多拿回来一些，心里踏实。

张欣回家已经很晚了，可父亲还没回来。她洗了澡，坐在沙发上和母亲一块吃水果看电视，中间打了几个电话，联系明天要做的事。11点多，父亲才回来，又是醉醺醺的，张欣忍不住说了父亲几句，可是母亲不迎合，她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他们这么生活已经习惯了，两个人都觉得很好，她一回来就干涉得太多也不好。

全家睡觉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张欣刚睡着，就被一声响惊醒了，又接连听见杂乱的碰撞声，兼着呕吐声。她起来，刚找到拖鞋，听见母亲声调惊悚地喊了声：“老张——”张欣跑出去，母亲已经跑到卫生间门口，只有卫生间的灯亮着，父亲倚着卫生间的玻璃拉门坐在地上，左边的手臂和腿瘫在地上，右边的腿曲着，胳膊撑地，像是要站起来，却做不到，后背一次次地撞在拉门上。吐了自己一身，她走进看时，小便也失禁了。母亲试着拽起父亲，但根本做不到。母亲哭着大喊：“完啦......这可怎么办啊......”张欣哆嗦着打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程浩，就打了过去，响了好多声都没人接。她本能地想到王远。一听到王远的声音，她的恐惧无助膨胀了数倍，跪到了地上，哭着对他说发生了什么。程浩的电话接着打过来，张欣把刚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程浩也说了马上过来。

打了两个电话，张欣冷静了很多，有程浩在，完全没必要找王远，上次去他的烧烤摊，看他对付菡的那么亲热，分明是给她看的，好像她真的没有他不行。从那之后，两人就没联系过了。她又打了120，同时安慰母亲，马上就来人了。

听到敲门声，张欣赶紧跑去开，程浩穿了身格子睡衣，前襟被肚子撑了起来。她把程浩带到父亲身边，但他和她父亲好像是同极相斥的磁铁，瞬间被弹开了。

“哎呀，这怎么办？你打120了么？”张欣回头看说话的程浩，他放下了捂住鼻子的手。

“打了。”张欣木然回答。程浩走到了她的卧室门口，打起了120。刚稳下来的心又乱了。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了敲门声。

“人在哪了？”王远越过她扫视屋子。

“卫生间。”张欣指了指，预备带王远过去，可他早已经在她前头了。

王远按住她父亲，不让他乱动，跟他说了几句话，他都回答了，但含混不清。

“家有冰块没？”王远用手掸了掸父亲脏污的胸口，解开了睡衣的纽扣，又回头问她。

“没有吧。”母亲抢先回答了。

“雪糕呢？”

“有。”

“拿出来。”

张欣跪在冰箱前，拽出了冷藏抽屉。王远把雪糕装在塑料袋里，安抚着父亲，扶他侧躺到地上，枕着雪糕，头上又敷了一袋。

“打120了？”

张欣点头，视线模糊地看着王远。

“不怕，抢救及时不能有大事。换衣服去吧，带上身份证，医保卡，钱。我把这收拾一下。”王远的话如同强力镇静剂，张欣止住了眼泪。她去换衣服拿钱，母亲去找医保卡身份证。在卧室门口看见程浩，她几乎愕然，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她在他身边经过，没说话，低着头，只看到他被肚子撑起来的睡衣。

救护车把父亲接到医院，初步检查是脑梗，接受了简单治疗后，医生建议转院到沈阳一家专治脑梗脑溢血的医院。医生就是不建议，张欣也会主动要求。于是母亲陪着父亲在救护车里，她和王远开车，连夜去了沈阳。说是连夜，出发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