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六

在知道付菡已经偷偷回国两个月这个事之前，付国文就自觉在经历他人生中最焦头烂额的日子了，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宋丽娜生下一个男孩当然是喜事，可早就知道，先高兴过了。但宋丽娜得了产后抑郁症他之前却没准备。原本温柔老实的女人突然变得挑剔易怒，让他措手不及。同时魏芳因为新出生的小叔子，也像是得了“间歇性精神病”，毫无征兆地就会闹一场。宋丽娜过去叫魏芳欺负了都是忍着，现在开始回嘴了，虽然还是吵不过，但会把对魏芳没发出去的怨气加倍发给他，抱着他的老儿子哭着数落他的不是，他不向着她。家里的买卖不出钱，手里能支配的现金越来越少，捉襟见肘，一笔超过十万的钱就为难了。宋丽娜早就跟他要套房子给父母住，过去没上心，现在是乏力。这事又不知道怎么就让魏芳听说了，动不动就明里暗里地说他把钱都给了小老婆，而宋丽娜那边挂在嘴上的话是“我一个大姑娘，白跟你一场”，他里外不是人。

付国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没钱的时候也有过，可从没背过这么多的债，算一下，自己都吓一跳，那些债像一个黑洞，就在眼前，越来越大，离脚边越来越近，而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借债，希冀着洞被一朝填平。儿子就这么想，也真相信，他是逼着自己信，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不该让孩子胡来。要不是他结婚，他不会允许儿子胡来，他之前那种志得意满的日子也不会有变化。岁数大了，想过安乐日子，反倒家里家外的不消停。

不顺利都是接连、叠加的，付国文正钱紧，多年给他贷款的一个老关系又出了事，原来还旧借新的规矩也破了例，要等一阵子，风声过了才能再把钱贷给他。资金链的主动脉堵了，付国文把能用的借钱渠道都用上，最后虽然老大不情愿，可也不得不回县城，通过李振借高利贷。付伟平时一身能耐，到了这种裉节上，却一遍又一遍地追他出面。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不管多不可能发生，他也只能等县里的楼市没理由地火爆起来了。

接付菡电话的时候，付国文正坐在茶楼里，刚和李振谈妥了借钱的具体细节。付伟不接电话，他只当是某个女人打来的，这种事他也有过，并不留意。直到他问付伟付菡为什么会在县里的时候，才弄明白，付伟不接的是妹妹的电话，为的就是不让他知道。在去大排档的路上，付国文嘴上训儿子，话里话外终于忍不住带出了“无能”的意思，可付伟把付菡对他不尽责的指责复述过之后，他也没办法回驳，就算他在第一时间知道，也拿付菡没办法。

坐在车里看着女儿，付国文没脸下车，可是看着她旁若无人地跟人腻歪，他也只能下车。他刚听付伟说了付菡在她妈烧三周年那天晚上跳了河，已经不忍心跟她发火，只想把女儿带回家。

“有事儿快说啊，我忙。”付菡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不看他，也不看付伟，只看手机。

“你要实在不想出国念书，就不去了，回家来，学一学，跟家做生意，行不行？”付国文不想纠正付菡的毛病，她故意不理人的样子跟她妈像极了，这更让他自觉对不起她娘俩，不听话也好，没出息也好，拢在眼皮底下，让她平安无事就好。

“书都念不明白，回家能干什么？”付伟急赤白脸地吼了一嗓子。

“你当宝贝以为别人也稀罕啊？”付菡哼了一声，白了哥哥一眼，又对他说，“我不上学了，也不回家，我在这挺好。”

“跟个修车的卖烧烤叫好？”付伟眼睛挖着付菡。

“像你有多大本事似的，要不是仗着咱家有钱，你能干什么？”付菡梗着脖子看着哥哥的反方向。

“你也就是我妹妹......”付伟指着妹妹，咬着牙。

“不是你妹妹能咋的？”付菡扭脸儿瞪着哥哥。

“付伟，回车里待着去。”付国文赶儿子，不让他再说话。

付伟抓起桌上的手机，站起来踢开坐着的椅子，回了车里。

“回家吧，听话。好不？”付国文自以为做到了一个父亲通情达理的极限。

“不。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给我打什么电话？”他前半句是喊出来的。

“怎么的你愿意我出事啊？”付菡瞪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理屈，“我又不是小孩了，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别管。”

“什么是该管的？什么是不该管的？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付国文压着嗓子，身子不自觉地向前探。

“你娶小老婆生孩子跟谁商量了？”

付国文顿时失声，垂头看着桌上铺的皱巴巴的薄塑料，脸上都是麻的，感觉不到是冷是热。这么僵了一会，对面的塑料椅子挪动，他抬眼看着女儿的背影，回到那个烤炉前的男人身边，搂着他的脖子跟他接吻。付国文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就像整条街都听到了付菡刚才说的话，都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