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东北的天气，立秋之后早晚和中午成了两个季节，到了九月下旬，露天大排档已近尾声。最后一天出摊，王远郝齐一边摆出东西，一边算着这两个月挣了多少钱，同时研究要不要租一个门市，把临时的买卖变成固定的兼职。郝齐和两个姑娘对租门市都很积极，只有王远不赞成。

“后天咱们干正好俩月，就挣了两万三千多，车能卖个本儿，这些玩意加一块三千够了，咱们挣了两万块钱，一月一万块钱上哪挣去？咱们应该租门市，现在办营业执照也容易了。”郝齐充满激情地皱着脸，动员王远。

“一万是不少，可你没想想咱们几个人？”王远斜坐在椅子里，看着对面头抵头看手机的付菡和陈晓丽，“一万块钱，合着咱们一月一人两千多，咱费多大劲？你看你家陈晓丽熬的，从咱们开始干，她黑眼圈就没下去过，你不心疼？再说，你挣的钱还剩多少？反正我没剩多少。你看那俩败家娘们儿小脸儿乐得像花似的，指定又看中啥了。这么累，人家花钱你好意思管吗？不买你都得劝人家买，可这两毛钱抗花吗？随来随走了，租门市还得添钱。地方不好没人来，好地方太贵，一般的也得两万块钱，咱再填个冰柜，展示柜，乱七八糟，得三四万。这钱哪来？就是你好意思跟家里要，家里能给你吗？”

“那你意思就拉倒了呗？不干咱不也得花吗？”郝齐扭头看看两个姑娘，又看王远。

“不是还有人要车么，可咱俩折腾得了，人家跟咱们就为了受累呀？”

过了会，两个姑娘看妥了秋装，也参与了讨论。王远把她们乱花钱换成了不舍得她们累，她们不怕受累，甚至愿意受累，但真正的障碍是钱，这个谁都不能不服。

“我跟我爸要，他不能不给。”付菡脸上浮现得意。

“不行。”王远接着付菡的尾音。

“他是我亲爹，我要他就能给。挣钱还他呗。”

“那不是我亲爹，你要那叫撒娇，我等你要那叫臭不要脸，就这一回啊，以后不兴再提了。”这个事付菡在家已经跟他提过两回了。王远以为自己能看开，结果，并不能。他这么喜欢付菡，这么想对她好，那么她想跟家里要钱，让自己活得更好，他没理由阻止，只要她高兴，他是不是招人鄙视又有什么关系？尊严不要了又能怎么样？可他就是做不到，就是说服不了自己。他还是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就像他对张欣说的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希望付菡“嫁狗随狗”。而他放不下尊严的原因，就是他知道这个希望是不可能的，付菡喜欢他，但不一定喜欢他的世界，付菡喜欢他的人，但并不喜欢他的穷。这是他看透了的，可也是他心里不能接受的。

他们的买卖赚钱了（不是所有干大排档的都赚钱），在让人高兴的事里，没有几个能排在买卖结束算账赚了钱前面，可本来欢乐的气氛好像被王远破坏了，一出喜剧，只演了上集，演员正在兴头，他却硬要结局。

王远的视线一直不自觉地跟着付菡，看她笑了几次，有没有平时多，却一眼在河堤上看见了张欣。河堤上的人很多，张欣也不像平时的打扮，只穿了套黑白配色的运动服，盘了丸子头，在夜晚的河堤上，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张欣故意在走到路中间的时候才看向他们。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她已经磨掉了付菡的警惕性和好奇心。从那次张欣来请吃饭被他拒绝之后，她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去他家了，但都是在下午或傍晚，拿的东西，不是给耿玉英的保健品，就是水果鱼肉，还给皮蛋打包过两次剩菜，好像意在还他人情，而且要多还——因为她有钱。还带朋友来过两次大排档，其中一次有程浩。来了也只是和郝齐陈晓丽说话。在付菡的理解，张欣只是想显示她有钱，展示她过得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