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

他们按照原计划，开车随便挑了条公路，然后开始东南西北，漫无目的地瞎走。有时在山边，有时在水边，有时在漫无边际的耕地中间，经过了好多个乡村，随意停下，有意思的东西就是停车的理由。所有的山都是嫩绿色的，刚发芽的树，刚发芽的草，他们在一面看着可爱的山坡下停车，爬上山坡寻找家的方向，坐在指甲大小的黄色野花边接吻。即将更耕种的土地被翻耙一新，黑油油的，鹞子悬停在空中，像在数地上都多少趟垄沟，水洼边围满了刚回北方的燕子，一面提防远处的鹞子，一面挑剔地在水洼边衔泥。付菡还在一座水库里看见了候鸟，几对宽大的白色羽翼掠过镶着阳光金边的蓝色水面，落进远端葱绿的水草中，她就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疯疯癫癫地尖叫，水库像是以阳光为食，光阳的浓度远高于别处，照得人极度慵懒，像是会一点点化掉。路边一家小饭店门口趴了条漂亮的金毛，付菡为这个下车，跟它合照，玩耍，最后就在这家小饭店吃了午饭。在一条路两旁密植杨树的公路上，王远非要跟一辆超过他们的丰田霸道飙车，他们倏忽穿过成排的树影，却眼看着丰田消失在远处的上坡。

“不是对飚吗？怎么都看不见了。”付菡故作天真。

“窗外太美，错过可惜。风景给他救了，这要是晚上，光让他看咱们尾灯眨眼。”王远故意吹牛。

“对，放他一马。”付菡迎合着王远。望着车窗外，刮进车窗的风扫过她的睫毛，车速超过八十，车子发出了就快散架的噪音，必须拔高音量才能听清彼此说话。她只有脸上笑着，心里笑不出来。她想跟王远在一起，但不是跟他在一起干什么都快乐。这是她和几个月前不一样的地方，她想和王远坐在那辆宝马X5里，那样就不会开足马力还被随便甩掉，就不用扯着嗓子喊话，就能哼着歌超过那辆车，那样她会更快乐。

他们在**变成夕阳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村子，村子与付菡今天看到的村子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路的两旁，不规则地立着十几棵老榆树，老到树干粗得要两三个人围抱。树刚发芽，可即便是刚发芽，几十棵古树的树冠已经把这个村子笼罩出了一团宁静安详。每一棵树上都围挂了很多红布，有的鲜红，有的已经褪色，可见不是一起挂上去的，细看之下，许多红布上都透出字迹。王远车开得越来越慢，以至于等同步行。

“这些树得比你岁数大吧？”付菡探头出车窗外。

“太得了，我爷爷的爷爷也没见过它们年轻时候啊。”

“有几百年？”付菡在红布上看到了人名。

“三百年？说是努尔哈赤种的。”

“那咱们路过那些红旗、白旗、黄旗村的时候怎么没有？”付菡又从红布上看到了“爱”字。

“几百年，一块地方能堆出好几座坟，棺材骨头都化成土了，活几百年，那么容易吗？”

“那它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付菡又在红布上找到了“求”字。

“不知道，几百年的事，就是一代代人祖辈相传也传瞎了，就是知道不容易，很神奇。这几年都传这是神树，现在就是什么神什么吃香，人们干活都不积极，拜神积极，这些红布都是许愿的。”

付菡只听着，没说话。王远是个硬气的无神论者，黑天里的坟地，供桌上的大仙，都镇不住他，她说什么都得被他嘲笑，而且她看红布上的字已经入迷，终于完整地看到了一个，“马凯李雅静永远在一起”。

“走吧，咱也写点什么挂上去。”王远拉起手刹，解下安全带。

“你不是不信吗？”意外让付菡觉得这时的王远与平时的不同，金色夕阳蒙在他额头、眉毛、鼻梁和下巴的胡茬上，像个冲破千军万马才找到她的英雄。

“你不是信吗？”王远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