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一

王远去村里找红布，付菡在等待的时间里，便览红布上的字，小的布条上几乎都是示爱的，谁爱谁一辈子，谁和谁一辈子在一起。大块的红布上有些是保佑某人早日康复，有些是乞求让某人财源广进，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在看过到第六棵树的时候，王远回来了，两手空空。付菡不问，只是微笑着牢牢盯着他，王远在走到离她还有两步远，背过手去，从腰后抽出一道艳红色，她笑得像个看动画片的孩子，两步跳到他跟前，拿过红布，蒙到了脸上，夕阳变得血红。

“你在哪找着的？”付菡摸着红布的质地，不怎么好，不过她并不觉得差。

“费老劲了，问了好几家，最后一个大娘从家里给我找了一块，她孙子的尿褯子。”

王远一项都很能忍住笑，平时逗她，不让她信以为真好一会，都不会戳破一本正经，但这次他刚说完就笑喷了，付菡想一定是她瞬间变绿的脸太好笑了。

“有意思吗？”付菡使劲打了王远胸口一拳，手腕都震疼了。

“你是没看见你刚才那个表情，”他笑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就像是当孩子搂着睡了一宿，转天早晨才发现是个猪崽子。”

“滚！”付菡以拼命的架势扑到了他身上，“到底哪来的？”大闹一阵，她余怒未消地追问。

“商店买的，5块钱一米，没看树上的布都是一样的吗？大娘家就是生了套葫芦娃，也没这么多尿褯子。”

付菡抢过红布铺在“公狗儿”的引擎盖上，攥着一起买来的记号笔，迟迟不知道怎么下笔，太简单不甘心，多写又不知道写什么，情诗情话一句都想不出来。

“写呀，写完回家，店里都上人了。”

“你写吧。”被王远一催，付菡突然紧张了，虔诚地把笔递给他。

“以后知道家里谁做主了吧？”王远嚣张地接过笔。

在红布上写下：相爱期限：2013年6月15号——死。

“6月15号是哪天？”付菡问。

“我捞你那天。”

“记这么清？”付菡得意。

“那天发工资。”王远写完，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笔递给了她。

“写死不吉利。”她看了王远一眼。

“什么能不死？这些树能永远活着吗？弄这个也不是觉得它们真是神树，就是因为它们活得长，取个意思，希望死得晚点，在一起的日子多点，别说爱你一万年，一百年都是扯淡，能给我30年，我就依足了。”

“再过30年我53，正好人老珠黄，没人要。”付菡低头在红布上签自己的名字，不看王远，看多了她会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谈爱没够，真情流露变得难为情了。

“那就60年。我怕你老年痴呆，到时候把我忘了，我还得伺候你，多亏得慌。”王远的笑声里渗着沙哑。

“你比我大，你先老，我伺候你的可能性更大。”付菡倔强地顶嘴。

“我不可能给你做主的机会。”

付菡目光向上，小心地看他，他左右瞟了瞟，突然低头吻了她，她没预备，可全身都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个吻，她麻利地跳到他身上，希望把他的双腿按进土里，扎下根，他们两个也在这片土地上活几百年。

付菡站在车旁，看王远翘脚把他们的誓言挂在树上，太阳坠入山头过半，夕阳正浓，金色才漫过天边就熬成了红色，残阳如血，写着他们誓言的红布也红如鲜血。或许是刚谈到了死，让她联想到血，或许是她懂得了，不能扯开血肉的感情，都是闹着玩。

王远挂好他们的誓言，挂过树底下围着的矮栅栏，两个人的目光绑在一起，付菡抿嘴笑着，她在他眼睛里见过自己这样的笑容，觉得有点傻，但她喜欢，因为他喜欢。

“肯定是郝总着急了。”王远电话响，他笑说，可等他接起电话之后，脸却一下变成了水泥做的，冰裂般的吐出五个字，“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付菡被王远骤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可之前幸福堆积的笑意，还残留在脸上。

“我妈让车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