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

“她那样人家的姑娘给咱家不是扯淡一样吗？新鲜两天半，住够就走了，不可能成的事，张罗一名二声的多让人笑话。没寻思这孩子还真好，一点不娇气，什么活儿都能干，也没那么多事，什么也不挑，就认准王远这人儿了，她家找过好几回，宁可跟家里断绝关系也不回去。咱不指望跟人家借光儿，就冲人家姑娘不嫌恶咱家穷，实心实意跟咱过日子，我就依足啦。”耿玉英感叹兼着赞叹，欢畅地夸赞自家的儿媳。去年十一，杨继红的儿子把女朋友带回家，一直到过年，杨继红都在津津有味地说着自己的准儿媳，说着她的学历，她沈阳人的户口，她双职工的父母，她多懂事，她相貌里种种不易察觉的优点。而王远，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没影儿的富家女，杨继红给她添了疏解不去的堵心。可自从过了年，事就越来越和杨继红说的不一样了，她懂事的准儿媳给结婚制定了一大堆物质条件，她“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儿子一点折扣不打地回来要求父母实现这些条件。杨继红夫妻也不是没能力实现这些物质前提，只是实现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和阿珍了。在杨继红为了娶媳妇掏尽卖地攒下的身家之后，宣布白捡了一个儿媳妇，还是富人家孩子，耿玉英觉得这是一辈子数得着的荣耀一刻。她不是个好显摆的人，换了别的邻居她一定不这样，是杨继红这几年跟她显摆的太多了，多得像欺负人。

下午从地里回家，耿玉英的三轮车蹬的比平时快，心里痛快。人只要心里痛快，做什么都快。夕阳扛在肩上，眼前有抻出老长的影子，从自己的影子里，她都能看出高兴。地里的韭菜和葱，眼看着长，这两天就能赶早市卖了。小菜也种下了，雨水勤的话，半个月，就能出钱了。种了三十年的地，地就跟家一样，扔不下，看着黑得油汪汪的土地，怎么能忍心让上面长草？况且她的用处只能在地里体现——能挣钱才有用——不种地，她就没用了。

她也知道自己挣不了多少钱，种一百年的地，也不够给儿子娶媳妇，所以她才那么喜欢张欣。喜欢张欣不是就不在乎她做过的事，不是她让她中意得了不得，是她能给她儿子一个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下半辈子。可她儿子有志气，不要“白来”的好日子，儿子也有命，遇着了付菡。

儿子有志气，她高兴，有付菡，她更高兴。他说的对，找个什么样的，都不如找一个愿意跟他们过苦日子的。可人家姑娘不嫌弃她家，她家就更不能亏待了人家姑娘。家里还正是她出力的时候，她多干点，多挣点，家里就宽裕点，可以后结婚生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日子不怕累，有奔头，就有干头。

在这条公路走了几天，耿玉英已经适应了汽车在身边呼啸而过。车像狗，总有那样的狗，看见有人从家门口过就得冲出来叫两声，一回两回让它吓一跳，但知道它不敢咬人，三回四回就不在意了。不同的是对于狗，人会一只一只的适应，可对于车，人适应了一辆，就不再防备另一辆了。那些怪叫着不断从耿玉英身边疾驰而过的车，一点也没让她分心，没耽误她畅想两年以后抱孙子。她没听到异常，没看到异常，直到自己突然飞到了半空中，她在心里喊了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