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

付菡离开医院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后悔昨天到今天早晨她为耿玉英哭的那几场。在王远家她是可有可无的，还自作多情的感同身受。如果不是郝齐开车，不是陈晓丽坐她旁边，她还要为自作多情哭一场。

到了医院，见到王远，付菡一眼就心疼得哭了，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几岁，她跑过去抱住他，紧紧握着他的胳膊，心焦，又不知道怎么抹平他的难受。王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了声“没事儿”，然后跟郝齐说话，告诉他们耿玉英的情况。一切都对。来的路上，郝齐说了他能跟家里要来的钱数，付菡下了决心，这回不能听王远的，去医院看过了王远，她就回家要钱，不管用什么方式。

当穿着大衣和高筒靴的张欣走出人群，站到王远身后，一切就都不对了。

“手术给咱们调了，上午就能做，去跟大夫见个面儿。”张欣先对郝齐和她笑笑，然后非常轻缓地对王远说。肩膀擦着他的肩膀。

王远转身就走，付菡觉得自己是被他推开的。

“那钱......”郝齐支吾。昨晚通电话，王远还说手术要排队，不能马上做。

“我拿了。”跟随王远脚步的张欣回眸微笑，撂下一句。

付菡的脸上像是被仙人掌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刺痛。张欣是在和郝齐说话，可付菡看见她在笑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她转而找王远，他的背影加快了步伐，他一定知道她在看他，他躲，就证明这是他选的。

“你别着急，大夫说了，咱妈没事儿。”张欣紧跑两步，追上王远。在嘈杂的环境里张欣的声音很难识别，可付菡听清了，起码听清了“咱妈”。张欣肯定没把自己当成耿玉英的女儿吧？王远呢，会不会把她视如姊妹？付菡脸上又被仙人掌抽了一巴掌。

一直叽叽喳喳和她说话的陈晓丽转眼又和开车的郝齐吵上了。他们两边的家长要见面，叫“会亲家”，也就是他们在谈婚论嫁了，吵嘴的内容，全都是如果结婚，郝齐家要给陈晓丽多少彩礼。

两个人因为感情走到结婚这步，可最后能不能结婚，却取决于物质。付菡马上想到自己，想明白了她视为珍宝的爱情，在现实里什么都不是，不顶吃喝，不顶用。她不能用爱情给耿玉英交手术费，所以王远才会毫不迟疑地甩开她，被张欣叫走。感情与钱哪个更重要她说不好，但既有感情又有钱，一定最重要。王远那双明亮的眼睛，最先看到的一直是感情和尊严，所以她才信任他，崇拜他，可现在他为了妈，把感情，尊严，还有她，都撇到一边了。

王远这样付菡当然是失望的，但她不能马上说，她要先把足够多的钱扔到王远眼前之后再说。所以回了家，付菡就去了村口的工地。

但工地已经停工两天了，只是她这两天没闲暇往工地上看一眼。工棚门口有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在聊天，有蹲着抽烟的，有手插裤兜站着的，有穿凉拖鞋的，赤着几天没洗的脚。

“你们老板在不在？”没看见自家的车，付菡知道老板不在，可也要先这么问过了，才能向他们要老板的电话。

“老板不在。没看工地停工了吗？”双手插兜的男人说。几个人一齐看着她，饶有趣味地笑着。

“你们有老板电话吗？”她侧目看着坑坑洼洼的路，这几个人看她的表情让她感到羞辱，要是王远在一定和他们打起来了。

“没有，有我们早就打了，欠我们一年多的工资啦。不要以为开着好车就有钱，你们这些小姑娘太好骗了......”

付菡转身就走，快得像逃。可那几个男人的聊兴还意犹未尽。

“喜欢就叫住啊，要个号码，讲讲价钱。”

“饭都吃不起了，拿什么找小姐？我们又不是老板，能挂账。”

“小姐钱都欠，我们更没指望喽。”

付菡跑起来，好听不见他们说话。

村里人陆续得知了耿玉英车祸，看到家里开了门，纷纷来询问情况，付菡强打精神，勉强应付着。问完了耿玉英的情况，又关心她，问她一个人住害不害怕，由此聊起了她，大家不太理解她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一头扎小县城里跟着王远卖烧烤。大娘大婶们先说她傻，接着开始起哄，让她找她爸要个大房子，继而让她跟她爸说说，把村里整个都动迁了算了。付菡脸红一阵白一阵，越变越难看，心里越来越难堪，怨恨不在这的耿玉英为什么那么多嘴，把她的身份说了，而且在她家一团糟的时候，在她家的工人把她当成妓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