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六

邻居们前脚走，付菡后脚锁了门。这些人的话像砂纸，磨的她遍体血痕。她几乎是躺到床上就哭起来了，哭得极痛，没有嚎啕，却精疲力竭，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醒来已经傍晚，从窗口自下，一圈圈地暗下来，缩在床上的她，就快看不清自己了。凄凉像张大网，把她罩得严严实实，但与恐惧相比这已不算什么。黑透了的墙角仿佛变成了洞穴，随时都能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付菡爬起来，打开房间的灯，打开客厅的灯，打开门口的灯，把皮蛋带进屋里。抱着热乎乎的皮蛋，她感觉好多了。想起了他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她不饿，可皮蛋一定饿了。她想开车上街买点吃的，可换衣服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个鬼，只好从新洗脸化妆。

她刚拧开水池的龙头，听见房门开了，即便这一天来已经在心里把王远骂得一无是处，可她还是飞奔出了厨房，她要抱着他，捶他的胸口，咬他的肩膀，再哭一场，让他知道她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然而走进来的是杨继红。付菡就像打开戒指盒看见里头装了石子。而看见披头散发，肿眼残妆的她，杨继红显然也很意外。

“付菡吃饭没？俺家现成的，过去吃点？”杨继红随机应变地笑说。

“不用，我下去吃。”付菡尽可能平和地拒绝这多余的关心。

“我先来了，瞅你家锁着大门儿，才看见亮灯了，我就搁后边儿绕过来了。”杨继红殷勤地笑，说些垫场的话，付菡看得出她是踌躇之后，才决定说正事，“俺家你叔他弟弟去年在你们家工地干活了，两个月工钱一直没给结，今年他就没来干，这个钱就要不回来了。当时是李振给联系的，谁敢跟他要钱啊？寻思让你帮着跟家说说，把欠他的工资给了，你家那么大家业，搁哪都挤出来这点钱了，对他家这就是大钱。”

付菡低着头，扫视地面，墙角，没有一道缝隙，皮蛋温顺地趴在一边看着她们说话，并没察觉到她的艰难，扑上去咬杨继红。付菡记忆中最难堪狼狈的经历是初中，在上课时突然来月经，此后，这一宗最换成了被人当面追债。

之后的几天付菡成了惊弓之鸟，锁了大门也不能安心，因为家里靠山的那一面是开放的，杨继红就是从那进来跟她要债的，会不会还有别人也知道？工地上那些偷偷咒骂她家的工人会不会知道？她吓得不敢在家待着，早早就牵着皮蛋去山边的河堤躲着，1800米的河堤，她和皮蛋来回走，磨掉这一天。看人在河边钓鱼，看鸟在树上筑巢，看太阳经过头顶，等太阳消失在山头。王远没回来，没给她打过电话，也不是那么了不得了。不是她体谅了他，更不是原谅，是她担心她家的债主堵在他家门口，担心杨继红把跟她说的话再跟王远说一遍。日子就这么不平静地过了五天，直到，变得更不平静。

付菡手机上有一个日程提示：亲戚来。因为她每个月不会肚子疼，不会情绪波动，这就容易忘，所以多年来形成了习惯，在手机上做个备忘。但这个月，日子到了，却什么也没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任何一个非单身的成年女性，都知道月经该来不来最可能意味着什么。她可以借着这个跟王远闹，她家的债主来堵门也不怕。正巧，王远第二天就要回来。

那天付菡从上午等到下午，把雨都等来了，也没等回王远。当她实在忍不住，主动给王远打去了电话，却得到了他已经回去的答复。这几天被钱，被家里的事闹的，付菡忽略了张欣和王远的过去，在问出他开着张欣的车之后，她恍然大悟，他俩这几天可能一直在一起，白天，晚上。张欣在沈阳有房子，五天什么都能定了，王远开着她的车家都不回就回去了，是赶着回去吃晚饭吗？她发脾气都是简单粗暴的，但这次，却阴沉尖刻，她想一句是一句地说，保证每一句都深深刺伤王远，这样她才解恨，才对得起她“弃妇”的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