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

王远下班后直接去了县里一家饭店，郝齐家在酒店订了一桌酒席。郝齐、郝齐父母还有郝齐的小姨已经在包间里了，王远看见四张拉长的脸，郝金山面向墙抽烟，孙亚萍鼓捣着面前的茶杯，郝齐小姨抱着怀瞅着桌面，郝齐低头摆弄着手机。看见他，三个长辈都挤出了客气的笑容。

“开车没？”郝齐问。皱起一沓抬头纹。

“开了。”王远掏兜。

“我去接他们。”郝齐站起身。

“多余的事儿，又不是不知道地方，接啥呀？”郝齐小姨在他走后嘟囔了一句。她和孙亚萍像，但精致些，也壮实，但不男性化，腮帮子也大，可还是能看出来，那是女人的大腮帮子。王远跟郝齐说过，看不上他小姨，原因是她弄不明白事，还总想做主。弄不明白事不是毛病，大部分人都弄不明白，弄不明白事还喜欢指手画脚就是毛病，王远觉得她嘟噜着大腮帮子，急赤白脸添乱的样子特别讨厌。郝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毕竟是他小姨。

“王远，咱爷们儿没走的话，你瞅晓丽行不行？能要不？”郝金山按灭了烟，期待权威发言一样看着他。

“她勤快，仔细，没二心，结婚过日子，不就图这些吗？”王远说。

“短心眼儿啊。”郝金山难为情地抿嘴笑。

“她也没瞒着呀。”王远会心一笑，“打从她第一天来咱就知道，现在都快一年了，临结婚才觉着不称心，也说不出口啊。”

“就是的。”孙亚萍说。皱着的眉头印着心里话：得凭良心办事儿。

“就是啥？”郝齐小姨斜楞着眼睛斥姐姐，“你就那么乐意娶个彪媳妇儿啊？”

“那怎么的，搁咱家住一年了，你还能不要她呀？”孙亚萍嗓门也拔了起来。

“卡死了，就给五万块钱，不买楼，住一起，买什么首饰家具都从五万块钱里出，多一分儿不给。”郝齐小姨打开了抱怀的手，拍了两下桌子。

“怎么就差那一万来钱快了？”孙亚萍没拍桌子，但瞪了眼睛。

“她彪你也彪啊？那是光钱的事儿吗？这回听她的了，以后她不更上样儿了？找这么儿媳妇你还能叫她拿住？你家自来也比她家强百套，现在又分这些钱，还用跟她说小话儿吗？就这么定，她同意拉倒，不同意划拉别人去。”郝齐小姨说话的口气，状态，就像郝齐家有几十座煤矿。

生活的平衡，十有八九都是被钱打破的。正月里，郝齐到陈晓丽家把她带回来之后，俩人就都没有别的打算了。那段日子烧烤店里全都是笑声，争吵也是打情骂俏。可随着村里分钱，人心也分了。这两年拆迁多，为了钱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事，是聊不尽的话题。王远他们这些局外人，从来都不理解，有钱怎么会不如没钱？刚传言村里要卖地，郝齐家想过让两个人登记，迁陈晓丽的户口到村里，能多分一个人的钱。可是这一次，个人的办事效率没赶上政府，地很快就卖成了，登记了户口。剩下的土地寥寥无几，再卖也是遥遥无期，他们两个人登记的利益考虑没有了，更重要的是平白多了一大笔钱，人会觉得身价今非昔比（即便钱还没到手），郝齐家连让两个人登记的意愿都没了。郝齐小姨一直看不上陈晓丽，可要是他家没分钱这档事，她的话也不会显得这么有道理。陈晓丽当然看不明白这些，她只记得郝齐家提过让他们结婚，她也想结婚。她的要求没因为郝齐家分钱提高，可郝齐家的标准却比没分钱的时候还苛刻，这是她想不通的。陈晓丽和郝齐吵了一架又一架，也问过王远好几回，郝齐家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不能告诉她真相。他私下里问郝齐想怎么样，可他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了。之后王远家出事，他把什么都忘了。听说两家会亲家，王远以为什么都解决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什么都没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