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二

东北的春天很短，院子周边的果树开过花，就是夏天了。今天就很热，他们在葡萄架底下的石桌上吃饭，有太阳的时候，还不够浓密的葡萄叶子几乎没用，看着它们斑斑块块地盖在菜上，盖在肩头、手背上，还是会热的出汗。但今天有云，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蓝天上翻滚而过，时常会有一朵挡住太阳，顷刻间就能感觉到凉爽，带着淡淡松香的风，拂过燥热的皮肤，吹动皮蛋耳后的毛，它蹲在桌边，一动不动，像是在听他们聊什么。几种颜色的死不了掺杂在一起，开了满院子，去年付菡还不喜欢它们，这种只能栽在路边或者小区花池子的里的花，也只是算作花罢了。她现在已经爱上了这种花，不管遭遇什么风雨、践踏，第二天，仍能开得娇艳，这种“不死”的美，打动了她。

云影和阳光在在镇子和远山上交换，阳光下的镇子，熠熠生辉，山林苍翠耀眼，一旦被云影覆盖，瞬间熄灭了燃烧的光彩，世界变得清淡宁静，而云影流过，又马上燃起热闹。太快了，壮观，也吓人，这个山脚下的家，葡萄架底下的四个人，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王远脸上已经有了颜色，可笑起来，眼周的笑纹里却布满了沧桑。陈晓丽瘦了，化了妆，黑眼圈也还是那么深。她也瘦了，也有黑眼圈，她没注意，王远说的。只有张欣还是那么漂亮。她不如过去华丽了，首饰少了，头发盘起来了，着装也普通了，但还是美，就像今天，她只穿了条牛仔短裤，一件蓝白格子的男式衬衫，袖子挽了好几道，付菡不知道她为什么穿了这么件衣服，可穿成这样，她也还是那么好看。

杯子里的酒空了又满，几个来回，她们三个的脸都红了。聊的，也都是这一年来的事，陈晓丽开始频繁地提到郝齐，岔都岔不开。

“远哥，村里钱儿什么时候能分？”陈晓丽问。

“这两天就能分，身份证都收上去了。”

“分钱他家能买楼吧？”陈晓丽笑得已经很不好看了。

“能吧。”王远看着手边的葡萄，揪了一粒搁进嘴里。又揪了一粒递到她嘴边，付菡有点意外，急忙把葡萄含进嘴里，扫了一眼她俩，陈晓丽瞅着自己的酒杯，根本没注意，张欣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好像也没注意。但张欣是注意的，他们两个的任何一个细微的亲密举动，她都没忽略过，这时她装不出来，只能装没看见，那一瞬间僵硬的表情才不像是嫉妒。

“郝齐真他妈心狠。”陈晓丽盯着酒杯出神，“把他拘留了是我不对，我不也跟他赔礼道歉了吗，怎么就非得黄？你们也看着了，我对他怎么样，对他家怎么样，还没结婚呢，我就像保姆似的，他家什么活儿我不干？挣钱一块挣，花钱我替他省，对他有二心我天打雷劈。他说拉倒就拉倒......”突然变得很静，静得能听见她眼泪掉在桌上的声音。

“过去了，不寻思他，喝酒。”王远探身抓起啤酒瓶，从陈晓丽开始，给她们倒酒。

“远哥，我就想让他家给点钱，让俺俩能能过得好点儿，我错了吗？”陈晓丽声音颤抖，泪如雨下。

“没有，你没错。”王远仰头把瓶底剩的酒一口饮尽，“一辈子，撑死了一百年，好日子，多说三十年，谁不想舒舒服服活着？为钱掰脸不丢人，没钱才丢人。没有钱，还缠着人不放，磨磨唧唧谈爱，那叫不要脸。你就把郝齐忘了，心放开，眼睛放亮，看谁好就追，一点毛病没有，他也没怪你。你对我好，你就得跟我一块遭罪？没有这道理。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别人能给我还死活不放？也没有这道理。要知道有今天，之前早让步了，或者开始就不往一块凑，咱不是不知道吗。所以过去的，就过去了，你要是觉得恨他你得劲儿，你就恨，别埋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