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城（下）

“先去老地方，我给我兄弟物色套行头，把中间的隔层升起来，音响打开。先在附近转一转，我们不急着去帝豪。”常泰上车后先对司机嘱咐道，又确认在音响和隔层隔音足够让车座上的谈话没有第三个外人能听见后，终于开始了正题。

我对这套早就习惯，常泰虽然有地但是没钱，如果要做开发一定另寻开发商，左想右想后还是找上了虽然恩仇未断但好歹知根知底的李家。

说常泰是李家那边的人，未免有些偏颇。说常泰像他嘴上讲得跟我铁哥俩，我也不信。毕竟亲疏说道最后，哪个在外面酒桌上喊兄弟能有自己的家人亲，就算是自己家人，又有谁能有自己亲？

信任人很好，不信任更好。

谈好价钱说交易，交情人情都是为了拿去给旧主兑换的恩义筹码，金钱才该是所谓恩怨游戏下的真正本质。

“烟酒洋子你都不爱沾，所以我也不客套了。我信得过的人不多，洋子你算一个，所以我公司里正好需要有个位置需要用上信得过的人，你来帮我吧？”他深深吸了口气，想必是这封闭到连车窗都没摇下的车内环境让他感到憋屈。

“要信得过的人？财务我可一窍不通，帮不了您。”我不是客套。我也就会点初中数学两位数乘积，往上三位数的四则运算就要用上计算器。

“不是财务和安保。这样，我先来自我介绍下，你发小常泰我，现在是荆水寰宇的执行董事。搞开发要用钱，你兄弟我就算能以地权入股在地价未起来以前也占不了多数，所以集团内股份多数还是在出资大头的李家人手上，他们占四成我占三成。”说道这，常泰顿了顿，眼睛瞥我一下是不是在神游物外，他可还记得我才上到了中专。“洋子，你能听懂了吗？”

我鼻子嗯了声：“继续。”

“我想让你负责一条线的资金链，我们两个人目前斗不过李家，只能找外人来，给我们的选择不多，只能不管什么钱都沾一沾。你欧洋会把玩古玩，那我们就走这条线，不管什么钱进了店面换成藏品，出来都是白。你放心，根本不会有具体生意上门，有资金过来之前，我会先打电话通知你，你不需要负责具体的交接，只需要管理和记录。”

“这次石头在天有灵庇佑。开发的土地，是石头出事之前送给我们两的，如今却让了外人反客为主做了董事长，更何况还是算间接害死石头的李老头，这口气别说你，我常泰也是忍不下！”常泰说到这，脸上也泛了忿愤地神情，开始激动起来。

“尤其是这次，我干脆给你透个底。李家提地意见是信不过你，他们说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如果我不想下手，他们另外去找人做掉你！他们打错了主意！真以为我常泰这几年是吃香喝辣过上了舒坦的日子会对他们感恩戴德？”

“我跟他们翻了脸！他们李家也不是家有金山银山，工地上第一期工程还没做完，资金链就开始出了问题，想要继续搞开发就需要融资上市！我跟他们明说了，如果他们想集团还没上市就闹出土地纠纷，他们之前投的钱怕是都要打了水漂！他们敢动你，我拼命也要拦着，大不了互掀老底！到时候斗到两败俱伤，别说融资上市，恐怕进监狱的也不会光是李家门下养来咬人的狗！”

“所以，洋子你不需要担心今天是什么鸿门宴.他们李家人不敢整你！反而是要求着你！我还是那句话有我常泰一口吃的！就有你欧洋一口吃的！工地上的第一期工程交工以后，集团顺利上市！相信我，只要度过眼前这关口，以后有大把好日子等着咱哥俩！”

常泰说得很激动，也很认真。在言语感人肺腑之余，我甚至看见了他眼眸内有泪光在打转。此情此景，说我没被他的豪情完全打动是假，说要打动多少，也就那么多。

但是我得接住了常泰抛来的橄榄枝，李家人如果真的是要我的命，就凭我此时的衰样，跑到哪都是躲不掉。常泰的话有几分真假，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我把手拍在常泰的肩膀上，感慨地回应道：“好！我信你！”

我确定这反应不在常泰满意的范围内，但足够让他接受。

常泰眼中含泪的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串钥匙：“在外面不好给洋子你，上午那两人办事的不麻利，没跟你解释清楚，但他们说你似乎挺喜欢黄龙宛的房子，我下午赶时间也去跟对面谈了谈，价格谈得很爽快也很合理，我就自作主张帮你租了下来，家具和配套的设备都齐全，你完全可以明天就拎包入住。如果对装修有不满意，跟我说声，我也帮你办了。”

我盯着手上的黄铜钥匙，古朴的质感与优雅的曲线外形，它象征的生活环境是昨天以前的人生中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位置。

这可是个大人情，手机跟也好古玩也好，跟这把钥匙的价值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收下它，就代表了我将站了常泰的队，开始我的后半生。我没办法冷静，我脑袋仿佛被曾经工作过的工地翻斗机搅成了浆糊，再被打工过的汽修店汽车碾成粉末，恐怕当年荆轲被太子丹塞得人情，恐怕也不过如此。

荆轲最后给太子丹还了命，常泰又想让我还他什么？

我还有清醒，感谢我在监狱里的四年人生没有白过，我还有理智拒绝：“这份厚礼实在太重，我这身板消受不起，还是再在洪宪街附近找个便宜房子，让我先住进去得了。”

常泰仿佛听到了笑话：“洪宪街马上拆迁了，就算是你想找房子也找不到。更何况你还回的去吗？”

我一怔，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怎么就回不去了？”

“别忘了，那些儿时街坊叫你都不是叫欧洋混小子，是恩人，是欧总，你得了个善名让他们在旧房子房倒墙塌的时候有了新家，成了他们心中善意的大人物，下次他们有不如意的地方再来找你，你拿又什么给他们？软磨硬泡和死皮赖脸都用过之后，你还是拿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怕是他们中就有人要在你的背后骂你为富不仁。斗米恩，升米仇，他们今天能有多谢你，当你拒绝他们时，他们心里就能有多恨你！洋子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常泰解释地很现实，让我开始有点相信我走出了洪宪街，再也回不去。

是，白雪公主是童话，三十多个暗恋我的青梅竹马是谎话。可怜那些抱着嫁个有钱人的及笄少女，还不知道自己被某人两句话戳破了梦想。

我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聊完如此现实的天后，反倒感觉比打一架更累：“那你拿个主意吧，我听你。”

常泰终于表达了他的满意，干笑一声：“等会饭局，你不需要说话，条件我帮给李家开，他们没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把钥匙装进口袋里，这要命的人情我领了。这对常泰比我说任何话都要满意，他拿出手机低头扫了眼时间。

“时间也差不多.”他用足够引起司机的察觉动静敲了敲隔层。司机很精干地收起车厢隔层的同时也降下了车窗玻璃，随后低声问道：“常总去哪？”

“去帝豪！。”在外认面前，常泰说话便很干脆。他解开了衣领口子，露出已满是汗渍的内衬。

看来跟我大谈一通豪情之后，他比我还要紧张。

“好的。”司机点头确认。

我现在身穿天蓝化纤T桖，腿套牛仔裤，脚蹬塑料凉鞋，要多休闲有多休闲。平时在家附近穿都显得寒碜，要见人连我自己更觉得不好意思。

窗外的街景开始进了市区，两侧的建筑逐渐从胡乱搭建的窝棚胡同换成了写字楼，路边随便一位正下班回家的工薪族都要比我这身上穿着周正。

我花了一秒钟自惭形秽，剩下一秒钟厚起脸皮做好要饭的心理准备。

常泰要主动人情送全套，那我也不客气。我痛快的狮子大开口：“衣服要少于六位数我可不干，穿上我就准备当传家宝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