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忠

荆州的冬天过得快，冬天刚过，便是颇为热闹。刘备入主荆州，又得卧龙凤雏，根基稍稳，便把目光放到了南方。

洞庭湖往南不远处，便是长沙。

黄汉升已经老了，记不得是第多少次了，站在长沙的城头，望着江边缓缓流淌的江水，以及江上徐徐漂过的小船，中原纷乱，这长沙，当真是一方净土。

这天下，又岂能有一方不战之地，有人的地方就有立场，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

黄忠握着历经岁月磨砺的大刀，老朋友啊，你跟着我也有四十年了吧。

城上远眺，远方隐隐来了一队人马，人不多，旗手举着关字大旗。

刘皇叔得了荆州，这大概就是那位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的关云长吧。

无数名将丧于他手，听说赤壁大战之时，连曹孟德都几乎丧命，真是个狠角色。

关云长来长沙时，手中青龙偃月刀，座下追风赤兔马，意气风发，好不威风！

哼，老夫也曾年轻过，横刀立马，驰骋天下。

关羽，你即来此，老夫便来会会你吧。

关羽来此之前，孔明曾提醒过他，这长沙老将黄忠，颇有盛名，他却并不在意，一个花甲老头，还要如何？

关羽错了。

这天下，真还有万夫不当的老头。

战了几十回合，这老头居然不露疲态，凭借坐骑之悍勇，关云长拖刀蓄力，忽然自上而下一阵劈砍，这老头落马了。

不服老看来是不行了，这关云长果真是万人敌，从军几十年，恶斗至此的，还是第一次。

关羽，既为你所擒，便悉听处置吧，今天战了个痛快，我，也累了。

你要放我？可切莫后悔。

来日再战，我依然能取你性命，我座下雕弓，在这长沙，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次日，黄汉升箭射关羽缨盔，却终没有取他性命，这冠绝天下的射术，被随军的吴渔看在了眼里。吴渔静默，心想一定要练成如黄汉升这般射术。

经过两日鏖战，黄忠知道，这长沙，保不了多久了，韩玄太守对城中事不闻不问，魏延又早有归刘皇叔之心，只留着这一老头在顽抗关羽。

这仗，真像个笑话。

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

第三日，黄忠正巡视城防时，忽闻城中魏延领一众武将杀了韩太守，开城投了刘备去了。

年轻人，由着你们去闹吧，我这把老骨头，是弯不了了。

该休息休息了，真好。

一念至此，黄忠撤了城防的兵，卸下盔甲，朝家去了。

关云长，同你一战，酣畅淋漓，老夫感激如此年纪还能再次回顾青春的风采，仿佛回到那年，我还年轻，千军万马中声嘶力竭得冲杀，激情且勇猛。

可是我终究是败了，不是败给你，是败给了刘皇叔。

云长，这一生山高水阔，背过身，便不再相遇了吧。

黄忠的府门前，吴渔直挺挺得站着，一定要求见黄忠。

直到被黄忠唤进去时，吴渔方才欢喜，直言要拜黄忠为师，学习射术。

“小儿，射术只管去练，拜吾作甚？”

“将军，吾想学的是真正百步穿杨，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的射术。”

“你怎知吾可以。”

“将军若做不到，又怎会箭射关将军缨盔？将军本不欲取关将军性命，方才有此箭。”

“哈哈，小儿眼神不错啊，都道吾不胜关云长，若是吾真动手，这世上就再没有关云长了。”

“将军可愿收吾。”

“你既想学，就留在这长沙，陪着吾这个糟老头子吧。”

黄忠虽已年过六十五，但开朗健谈，身体硬朗，也并不唠叨，和吴渔甚是投缘。

吴渔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踏遍岁月山河，那些历经劫数，尝遍人生百味的人，灵魂会更加生动而干净。

黄汉升即是如此。

只是这射术学了不到两日，黄忠的府中便又来了客人。

是刘玄德。

“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将军大名，特来拜会。”

“吾知道你是刘皇叔，亦知道你此来何意，皇叔请回吧。”

“黄老将军，天下纷扰，曹操祸国，备，特来请将军出山相助。”

“吾已经老了，亦厌倦了，只想着一二间瓦房，三五亩良田，安度余生罢了。”

“将军尚能开二石之弓，臂上仍有千斤之力。古有姜尚八十而拜将伐纣，廉颇耄耋而壮心不已，将军此般年岁，自问不输于古人，这天下纷扰，备欲肃清寰宇，仍需将军之才，还请将军三思。”

“刘皇叔，你简单了。”

“将军何解？”

“吾今年六十五了，走过的都是荒烟蔓草的城镇，行过的尽是生灵涂炭的土地，这天下，又岂是你我言谈间就能肃清的呢？”

“老将军，孔明先生曾定下隆中三策，先取荆州，再攻川蜀，出汉中入主中原，我汉家天下终有复兴的一天，将军你，一身本领，国之柱石，当真要白发汉南？”

“吾……”

孔明，是那个二十多岁的书生吗？这寥寥数句，却句句要害，莫非这汉室江山，真有兴复的希望？

刘玄德拜倒，请求黄忠出山相助。

这一切，都被吴渔看在眼里。

凤雏先生曾言，刘玄德胸有大志，这天下纷乱几十年，真得有结束纷乱的那一天吗？

面对刘备的诚恳，黄忠动摇了。

我本想白发汉南，此生大概，就这样了吧。

这个男人的眼中有泪光，难得，这样的时局下，还有人心念汉室，刘玄德，你败了那么多回，为何还要坚持？

年轻的时候，最开始相当个将军，想成为那个被少年们围绕着追捧者的人，后来啊，当初的少年郎们都不在了，吾今年亦六十五了，宝雕弓悬在腰上，却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中原的风光了。

汉家，还有希望，那就让老夫燃尽最后的身躯，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黄忠拜伏，刘备终得一员大将，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