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逢

十年了，距离当年赤壁之战，已经十年了。

汉中，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曹孟德带着残军一队队退出汉中，后军中掩护撤退的士兵们一列列在刘备军的冲杀中奔赴死亡。

尸体，全是尸体，如同十年前赤壁的江岸，一眼望不到头的尸海。

这么多年，曹孟德好像懂得了什么，那些年的豪言壮语，早在赤壁周公瑾的一场大火中烧得灰飞烟灭。天下，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了，时间改变了很多，刘备，早已成长成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甚至，无法击溃的力量。

年轻时想凭实力去抚平天下的创伤，做了很多蛮横却又行之有效的事情，那时候曹孟德嘲笑刘备满口仁义，并无实力相匹配的仁义，毫无价值。

可现在，曹孟德似乎觉得，自己也许可能不那么绝对的正确。

刘备所谓的天下丧乱，在于人心丧乱，欲治天下，必先治天下人心，似乎也并不那么离谱。

否则这么多年的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一批又一批的人追随刘备，而且忠义无媲，皆是治世良材。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孤，果真做不了这棵擎天的大树了。

汉中的城头，此时的刘备一人孤寂地坐在将台，眺望远方，只孔明一人，远远望着他，不语。

刘备好想大哭一场，如同那时候坐在荆州城头一样，可情绪到时，又如鲠在喉，不愿再去吐露。

原来一个人，被岁月摧残久了，再想褪下坚强的面具都那么难。

众将领都已经在商议，劝谏刘备晋位汉中王。当年的高祖皇帝，亦是从汉中之地，凭借千里川蜀沃土，而进取天下的呀。

孔明隆中所言，一桩桩都实现了。

天下，真如孔明所说，有那安宁的一天吗？

以前不敢面对的人，不敢做的事，还有不敢去想的梦想，现在都那么近，近在咫尺。

那些陪伴着刘备共度生死的兄弟们，亦都已经老迈了，有生之年若是能完成大业，就是立刻赴黄泉也甘愿。

此时的荆州，孙尚香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乡。

刘备已经占据荆益两大州郡，且兵威正胜，孙尚香不愿打扰，况吴国太病重，孙尚香是一定要回的。

孙尚香跨上回乡的船的时候，再望望荆州，这些年，刘备待她甚好，他们之间，却总有一份莫名的隔阂。

后来刘备越来越忙，越来越忙，她知道，刘备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原来天下太平，不是一句空话。

刘玄德，你烙在我生命中的印迹，挥之不去，但我愿用一生的时间驱散你心中的阴霾，你，等我回来。

滚滚长江，流不尽的，是多少英雄血。

陆伯言早就站在建业江口码头等待，阿香，离最后见你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了。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孙尚香船抵达建业的时候，陆伯言激动得像个孩子。

东吴人才更迭，周郎已去，之后是鲁肃，鲁肃之后有吕蒙，吕蒙成了这江东的大都督。

陆伯言，亦是这江东水师的第二号人物。

阿香，不知道现在的我，能否配得上你呢？

孙尚香走下了船，见到陆伯言的时候，表情一瞬间就凝固了。

很复杂的情感，十年，仿佛走过了一生。十年，很多事都变了。

陆伯言给她讲了吴国太的病情，又说了很多江东的变化。

故国依旧，但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陆伯言，你不懂吗？

陆伯言试图以一种轻松的态度去面对孙尚香，可是最终他发现，他实在是做不到。

阿香，你好像变了。

也许一直错的是我，我在你心里，本就没有那么重要吧。

陆延和陆子钰也跟随陆伯言同行，如今的他们，也已经长得颇为标致，正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可陆伯言的心，则是在慢慢地变得寒凉。

阿香，没有和他说过一句问候的话，只道，“母亲过得好不好？”

你母亲很好，骗你回来，其实是我想见你。

我陆伯言所有的努力，都来自于见你时的自卑，所有的成长，都来自于对于当初懦弱自己的悔恨，我所有振振有词的话语，只是想吸引你的注意，我所有的无情，都是对你深情念想后的无力。

阿香，我曾以为，我人生的意义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给你幸福，这么多年，江东厉兵秣马，终于有这样的机会了，可是你，却不是当初的你了。

阿香进了吴侯府门内院，就与陆逊告别了。

就此别过吧，都督。

都督，哈哈，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戳心的疼痛。

这种疼痛的感觉，没有像是在承受撞击、劈砍或是践踏，而是像一根针，慢慢地深深地刺进去，越刺越深。

阿香转身，就此告别。

我陆伯言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是那天你在阳光下决绝的背影，不回头。

此时的孙权，未及见到孙尚香，便急召了陆逊议事。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伯言，荆州探报，关羽有异动，已带兵北上，此时的荆州，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虚啊。”

“主公，是要夺回荆州吗？”

“孤欲拜你为都督，统领水师，进取荆州。”

“臣德微才薄，资历尚浅，怕是难当此任。”

“江东自古英雄出少年，周公瑾赤壁大战之时，亦不过如你此般年岁，伯言，孤敢用你，你，可敢拿下荆州？”

“臣，领命！”

陆逊拜伏，荆州，终于要回到它应有的位置了吧。

孙权望着跪着的陆逊，似乎看到了那年孤傲的周公瑾，一身英雄气，自信满满。

哥哥，你曾说过，外事不决问周瑜，内事不决问张昭，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不在孤的身旁了。你们曾经的理想，就寄托给这个年轻人吧。

周公瑾大才，赤壁决战曹操止步，鲁肃，亦是江东俊杰。

相比之下，孤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陆伯言，你一定要拿下荆州，让孤的父兄看看，孤的眼光，绝不会错。

孤在位十多年，一直受到他们这些大都督的制约，现在孤，终于能真正做一回主公了。

荆州，来战吧，关云长，就用你的血，去祭奠江东赤壁战死的无数将士英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