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香消

曹孟德在许昌见到吴侯送来的关羽的人头时，内心是想笑的。

他笑关羽愚忠，笑关羽眼拙，笑他不明白谁才是真正重视他的主公。

云长，孤早就说过，时间会证明，你离我而去是错的，大错特错。

孤一生纵横天下，见过无数的猛将，却无一人能够如你一般厚爱，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孤只想多看看你。

你爱这追风赤兔马，孤赠与你。

你五关斩六将，孤不在乎。

孤只想你明白，刘备与孤，并无不同，他能给你的，孤亦能给你。

时至今日，孤依然在朝堂上留了你的位置。

云长，你好傻。

曹孟德以檀木为关云长塑身，追封关羽为荆王，以王之礼厚葬。

败报同时也传到了益州，刘玄德不敢相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云长天下无敌，从来只有他杀人，怎么会为别人所杀！”

云长，你快回来，孤什么都不要了，这天下谁去争谁去夺，孤都不在乎。

孤只要你回来。

孤不要荆州了，孤不当汉中王了，孤不做皇叔，孤不是英雄，孤只要你活着。

云长，云长！

云长，这天下是你我兄弟共同打下的天下。

若有一兵一将伤损云长性命，我汉军七十万人马，百余员战将，无畏生死，与他一人抵命！

公元221年，刘备登基称帝，第一道旨意便是挥师伐吴。

建业的孙尚香亦听到了这个消息，怅然若失，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

那年陆伯言曾问过阿香，“郡主，他日你若嫁人，要嫁与甚样人呢？”

你既如此问，不如就嫁与你陆伯言如何？

陆伯言，我们相遇相知这么久，你为何还要害羞，为何不敢说一句喜欢我。

倘若你只说一句，哥哥要我嫁人时，我必是不嫁她的。

孤乃江东郡主，以前总固执地认为，只要坚持，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可是孤错了，有些事情不是你去坚持就会有结果，有些人也不是你坚持就能够得到的。

比如你。

可是，如果不拼尽全力去尝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陆伯言，你尽力了吗？

刘备娶我的那一天，群臣贺喜，我却只想看到你。

凤冠霞帔，只想为你一人着红妆，有那么一瞬间，我好想哭出来，感觉快要撑不住了，如果你取下西川回来，再娶我可好。

我这一辈子，都在父兄的照顾和包容下活着，而今，我却成了他们进取天下的依托，陆伯言，兄长将江东托付给了你，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可是，当我真正了解刘备时，一切都改变了。

刘玄德很清楚，我们结婚的意义在哪里，孙刘联盟，因为我们，牢不可破。

江东需要孙刘联盟抵御北境，刘备亦需要孙刘联盟进取西川，可是这天下之腹的荆州，落在谁的手里，谁就有了一把直指中原锋利无比的剑。

这把剑，对于江东非常重要，对刘玄德亦是如此。

我本以为，这么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颠沛一生，得一片安居之地，聊以慰籍吧。

可是他说，“汉室倾颓，诸侯群起，攻城略地，天子，亦成他人笼中鸟。备，屡战屡败，已经忘记了胜利的滋味了。多少次，备想做个末路英雄，一死以报天下，可是备做不到。在这乱世，死亡远比活着容易，战争残酷，人心更可怖，人间纷乱，在于人心丧乱，欲治天下，需得先治天下人心，备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止步。”

不甘心吗？

你也是如此倔强的人吗？刘玄德。

十几岁的倔强少年我见得多了，可是五十岁的倔强大叔，却是从未见过。

你们说的天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明明都是举起兵戈杀伐果断，却总称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天子皇叔，汉室末胄，你真的相信有一天能够北进中原吗，听哥哥说中原有雄壮的楼台，有无边的草原，有俊美的马匹，还有最锋利的弓箭。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

后来，刘玄德去了西川，再后来，刘玄德取下了西川。

刘玄德，是个有志向的人啊。

刘玄德，你还待我很好。

我们夫妻，还算是圆满。

我只盼着你能够卸甲的那一天，我们再回江东，我想你陪我看看故国，看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刘玄德，你的鬓角白了，眉头皱了，可我知道你爱我。

我还知道，你觉得我并不爱你，因为他。

你不问，我亦无法回答。

有那么一天，你终究是没有忍住，问我，“你还想回家吗？”

我只道，“时间久了。”

难道时间久了感情就会淡忘吗？

你不明白，时间久了，感情或许不会淡忘，但是人会累，人累了，便不想再表达什么了。

江东依旧，故人可能早已面目全非。

况且，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十年，我们夫妻十年，他们或许不了解你，可是即使你不说，我亦知你在想些什么。

他们骗我回去，其实我明白，你成长的太快，早已经不是只占据当年荆州的一隅之地了。

孙刘联盟，实则已经实力易位。

希望，你不要在冲突中受到伤害，刘玄德。回江东的时候，夕阳打在船杆上，我很孤单，心里像是挨了一记重重的拳头。

因为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你了。

就如十年前失去陆伯言一样。

陆伯言，对不起，再见你的时候，我想你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你见过我爱你的样子，所以应该明白，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就是不爱你了。

可是我说不出什么对你苛责的话语，我明白这十年间你有多辛苦，我们之间仿佛有一层薄薄的纸，可是我从来都不敢去捅破它。

陆伯言，你也是这样吧。

故国与家，都不是能让我感觉安稳的地方，春去秋来十余载，孤乃江东郡主，却在今日陷入这两难之地。

如果你们执意要争斗，我便随风而逝吧。

孙尚香踏上城墙上，一跃而下，也许，这就是解脱。

我的人生有两次转折，这两次我都没有为自己而活，也许是我自己，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入深渊。

如果有来生，希望天下太平，你们呢，不再去争斗，而我呢，能有简单圆满的生活。

哈哈哈，再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