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夷陵

刘备的复**队终究是来了，江东人心惶惶。

刘备可能还不知道阿香已经自戕，还想着等战争结束，迎阿香回来。

汉军七十万浩浩汤汤，进入吴境，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东吴领军的大都督，是年轻的陆逊，相对于赤壁的周公瑾，也不遑多让。

陆伯言在军中，也已颇负盛名，故而群臣进言，昔周公瑾雄才大略，火烧赤壁，天下三分，公瑾死后，鲁子敬代之，子敬大智若愚，保江东二十年无忧，子敬死后，吕子明代之，子明计擒关羽，勇夺荆州，今吕子明虽死，尚有陆伯言，此人虽名儒生，实有雄才大略，今不请陆伯言，我江东危矣。

陆伯言等这一天，也等了好久了。

曾经，刘玄德毁了陆伯言，而现在，陆伯言要将一切都讨回来。

第一桩要讨的，便是老黄忠的性命。

入荆州之路多山峦，吴军一直消极避战，躲避锋芒，为引吴军出战，老黄忠身先士卒，却没想到中了伏兵数箭。

一辈子都在射人，没想到也会中他人之箭。

老黄忠看着四周的山川叠嶂，远方向东百里的，便是荆州，荆州向南，便是长沙。

长沙，是家乡。

看起来不远的距离，但是再也跨不出那一步了。

关云长来长沙开战时，黄忠已六十五了，而今长沙依旧，故人不在。

黄忠今年也已七十多了，本来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二间瓦房，三五亩良田，娶妻生子，天下太平。

后来因为这一身武艺，因为刘皇叔的一腔热血，因为天下兵戈未止，因为理想，继续颠簸。

我这一生，都在应该的时候去做应该的事情，除了年过花甲之后被刘皇叔改变，今年七十五岁的我，难道真的就该死了吗？

古来王陵豪杰墓，终不过一抷黄土。

黄忠回首这一生，在人间多是苦涩，未跟随明主，只能碌碌无为地走过前半生。

不，是大半生。

直到关云长来到了长沙，直到刘皇叔拜服在他的府门，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真豪杰。

豪杰间的相互欣赏，即使是六十岁，依然能够激情澎湃。

所以有定军山怒斩夏侯渊，老黄忠宝刀未老，黄汉升真乃国之柱石。

十多岁就去从军，军中练了射术，耽误了年岁，三十岁才想到娶妻生子，可是皆看不上这样一个老头。

老头也曾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老头的血液里也住着风，老头也有个征战沙场的梦想。

老头，也曾爱过姑娘。

山谷间的风沙很大，风声夹杂着士兵的呼喊声，黄忠明白，今日可能要葬身于此了。

此生，不得再回长沙故里，此生，再没有家。

主公，你曾说过我不让廉颇，今日要让你失望了。

人终究是要服老的，老了就会累，老了就会死。

主公，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人，有主臣，有兄弟，有女人，可是这些人皆缘分如露水，我看着他们走过我的人生。

身逢乱世，活下去本就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我年轻时的兄弟，很多都没有活过三十岁。

可是主公，你不一样，唯独你，在我的人生里，像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英雄终将末路，美人也会迟暮，主公你，不要着急，就让忠为你最后一次扫清眼前的障碍。

就让我的血，来为你铺平去往荆州的路吧。

老黄忠，战死沙场。

鲜衣怒马少年郎，老去再无少年狂。

刘备先是失去了关羽，后又失去了张飞，现在又失去了黄忠。

刘备既累，又痛苦着。

七十万大军，每十里一扎营，连营七百余里。

陆伯言一直在等待这一个时机，岂有连营七百里可拒敌乎？

当年周公瑾在赤壁一场大火，烧掉曹军八十万，威震北方，而如今，眼前的景象又是如此的相似。

夏季炎热，林木茂盛，刘备的军队连营七百里，那就是上天赐予的七百里的火盆。

刘玄德，你毁了阿香，也毁了我，就让这七百里的火焰来宣泄我冲天的怒火吧！

天气酷热，刘备劳师远征，士兵们取水不便，已有部分生了疫病，为了躲避酷热，刘备军进入了山林。

远方，陆伯言的眼神里澎湃着热浪，就如当初在赤壁的兴奋一样，不过现在的陆伯言，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恨。

刘玄德，你可知阿香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们相处的日子，没有一天她不是开怀大笑，就像永不落山的太阳，时而温柔，时而热情，如山间清凉的风，如夕阳里温暖的光。

直到，与你成婚。

不知道她在这十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时间过得飞快，可是回来时我见到她的眼里，都是忧郁，都是孤独。

刘玄德，你毁了我的一生所爱，你毁了我生命的阳光，从此生命里只有望不到头的黑暗，只有不愿提及的悲。

阿香自城头跳下的那一刻，我的心亦死了。

十年，你可知十年意味着什么，十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幻想着我们重逢的时刻，我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她，我该跟她聊些什么，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是最后，她只留给我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

十年前，在那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阿香一去不返。

十年后，阿香踏上回家的船，故乡却不再是故乡。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我陆伯言这一生都在等待中消磨生命，当光消逝时，我等待光芒重新照耀，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拨不开的迷雾。

阿香，有些时候我觉得我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因为我不仅仅自己喜欢你，还要求你也喜欢我。

我真的是个自私无解的人呐。

今夜，一切都将了解吧，世人将会如当年赤壁一般，记住这一夜冲天的火焰。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一个如梦魇般的夜晚，血红的云布满整个天空，金色碎屑从血云中大片飘落，一触到地面便燃起了黑绿色的火焰……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般席卷而去……梦魇后带来的会是重生吗？我不知道……只是，主公，伯言终于没有负了对您的承诺……

阿香，你看到了吗？

阿香，如果你看到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伤心，为他还是，为我。

失去你之后，每一天都在期盼这一天，每一夜都在梦你。

阿香，真的希望，你不是什么破虏将军的女儿，你不是什么讨逆将军的妹妹，你不是身体里流着孙家血液的江东郡主，你，只是我的阿香。

死后见到你的时候，望不要怪我，不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