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女人需自强

丈夫柳金玉不辞而别了，韦大改憋了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她真想长出翅膀，马上飞回去向母亲和奶奶倾诉，只有她们才是她最忠诚的听众。可是，由于怀孕的缘故，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下身也开始出现了水肿，胎儿承受不住那样的旅途奔波，韦大改含着眼泪也只好作罢。

婆婆还未从儿子出走的打击伤痛中解脱出来，眼睛像拧不紧的阀门，动不动就会流出几滴泪来。短短的几天时间，婆婆老了很多，她显得更加唠叨，更加神经质。面对婆婆的唠叨，韦大改有些麻木，她的心早已飞回双子湖旁鲁湾村的娘家了！

又是一年的金秋十月，苞谷地里挂满了沉甸甸的棒穗，苞谷林组成了金色的海洋，微风出来，叶子轻拂发出清晰窸窣的声响，而那苞米粒成熟的清香也随之扑鼻而来。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鲁湾村有劳动能力的村民们全员出动，开始没日没夜的秋季抢收抢种工作，甚至学校也放了秋忙假，让孩子们回家帮父母干活。

天刚蒙蒙亮，韦家的女人们便忙开了。茂昌女人带着闺女二错、三改和儿子康康早早下了地，她与二错负责砍苞米杆，三改和康康力气小，则负责搬运苞谷杆和摘苞谷**。小脚奶奶被三寸金莲所束缚，干不了农活，便留在家中负责做饭和喂牲口。

没有了男人韦茂昌，没有娘家舅哥刘青山，这是韦家女人们独立生活后遇到的第一个农忙季节。婆媳俩都有些忐忑，甚至有些惶恐，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没有了男人，女人就必须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小脚奶奶常安慰儿媳道：“老理说得好，路再长，脚也能一步一步地将它走完；山看起来很高，人只要有信心，也照样能翻过山去。俺们妇道人家没有了男人，日子照样要过啊！苦日子真的走过去了，回过头来看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是俺们想得太复杂，把自己吓倒了！”

婆媳俩互相打气，日子居然也就一天一天地安然过去了。秋忙是对婆媳俩一次非常重要的一次大考，如果这样忙碌的季节也能平稳过渡，那后面的日子还有啥可怕？

媳妇带着孩子们下地去了，小脚奶奶也开始了紧张有序的家务劳作。她将骡子牵到食槽上，倒了些草料到槽中，让牲口自由采食，这才回锅屋做饭。

韦家和李子俊家还是搭伙用一套犁具，以前是韦家喂一头大老犍，子俊家喂一头骡子。现在则反了过来，子俊家有一头壮实的大老犍，而韦家养了一头骡子。自从大老犍被人牵走以后，韦家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就东拼西凑借了些钱，买了价钱便宜、力气活还不错的骡子。

小脚奶奶刚做好早饭，李子俊就过来牵骡子下地干活了。小脚奶奶问：“子俊啊，你家的麦子种得咋样了？”

李子俊正在解骡子的缰绳，笑着答道：“俺家还有北埂那二亩多地，今天差不多就能种完了！”

小脚奶奶显得心事重重，叹了口气道：“俺家的苞谷才砍了一半，啥时能收完，啥时能种上麦子啊？”

李子俊安慰道：“干娘，不要着急，今年秋冬气候偏暖，早种上麦子未必是件好事！在正式入冬前，麦苗长势太旺甚至孕穗拔节，那很危险，天气真正冷起来时，很容易被冻死！”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小脚奶奶没做评论，只是苦笑着道：“俺想早哩！可是家里没有个主事的男人，想早也早不起来！俺要去求爹爹告奶奶去请人家帮忙耕种，人家首先要把自家的事干完，那才能过去帮俺！”

李子俊道：“干娘，不要愁，俺把俺家北埂的那二亩地种完，就来帮你们！”

小脚奶奶脸露喜色，片刻后又担忧道：“你答应得这样干脆，可你媳妇同意吗？”

李子俊挠了挠头刚要说话，却见河西岸自己的媳妇端猪食出来喂猪，她显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站在岸边对小脚奶奶笑着大声道：“干娘，你又在背地里说俺的坏话了，俺咋会反对呢？俺男人帮你们家是理所应当的，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看着李子俊牵着骡子远去的背影，小脚奶奶心里暖暖的，心里念道：“子俊两口子都是好孩子，有时说话不饶人，心眼都还不坏啊！”

回到锅屋，小脚奶奶将做好的饭菜盛到盆罐里，然后提着饭篮子就出了门。眼下是一年之中最为繁忙的时节，为了节省时间多出些活，农人们大都将饭菜送到了田间地头。韦家缺少劳动力，更应该加班加点地干活，因此婆媳俩早就商量好了，在地里干活的人不回去，由婆婆负责将早、中饭送下地来。

小脚奶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时地向遇到的乡邻点点头打个招呼。农人们大都行色匆匆，他们或拉着板车，或手里镰刀，不久之后便淹没在苞谷地金色的海洋中，开始挥汗如雨地劳作。有些劳动力多且手脚麻利的人家苞谷早已收割完毕，现在男人们正挥鞭策牲口忙活着耕地。

在快到自家的苞谷地时，小脚奶奶见路边地里二蛋家正在耕地种麦子。二蛋扶犁吆着号子驱使牲口，而媳妇则端着瓷盆跟在后面，她从盆里抓起一把白花花粉状的东西正朝地里撒。

小脚奶奶很是奇怪，于是就凑过去问道：“二蛋家的，你朝地里撒的是啥东西，咋像白面似的？”

二蛋是位性格开朗的汉子，他打了个响号止住了牲口。擦了把脸后，未待媳妇回答，他就站在原地就顺着小脚奶奶的话开起了玩笑，道：“大娘，是啊，俺们朝地里撒的是面粉！上个月俺去镇上磨坊换了一百多斤白面，还没舍得吃，就因为这几天高温潮湿，一不留神面就被焐坏了！人不能吃，也不敢喂牲口，丢了又太可惜，想来想去，还是把它当成了肥料撒到了庄稼地里为妥！”

小脚奶奶惋惜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浪费！村里能天天吃上白米白面的也没有几家，大部分人家还都掺和些粗粮，才能应付一家人全年的口粮！你俩口子过日子也太大手大脚了吧？”

二蛋也表现出一副极为惋惜的表情，道：“说实话，这些精面撒到了地里，俺也心疼！可是，想到人和牲口吃了变质的东西会得病，俺们也只好忍痛将它扔掉了！”

小脚奶奶从地上捏起了一小撮白面，放在手心仔细观瞧，还没有看清楚白面的外观，就被一股呛鼻的气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她将手心的白面撒落后，感叹道：“你们俩真够粗心的，好好的面粉坏成了这样，你们居然没发现！”

二蛋媳妇站在一旁却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弄得小脚奶奶感到莫名其妙。二蛋媳妇干咳了几声，终于止住了笑，道：“大娘，别信俺男人胡诌！这是化肥，并不是什么白面！”

小脚奶奶感到很尴尬，勉强笑着道：“二蛋你这孩子，都三十好几岁了吧，还没有正形，连俺这样的老婆子也要耍弄！”

二蛋媳妇忙解释道：“大娘，你可千万不要生他的气啊！你是看着二蛋从小长大的，应该知道他的秉性，他就是这么一个爱耍笑的人！”

小脚奶奶道：“俺不会计较！他的为人俺太了解不过了，俺至今还能记起他穿开裆裤时，调皮捣蛋闹出的那些笑话！二蛋家的，刚才你的话俺没有听清，你说这是啥肥？施这个在地里，能起到啥作用？”

二蛋媳妇于是重复一遍说这是化肥，还说她娘家村子大部分人家都买了化肥撒到庄稼地里。这化肥能促进庄稼生长，增产很明显呢！

小脚奶奶提着饭篮来到自家苞谷地，就把刚才遇到的事情说给媳妇听。可是，化肥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字眼，她还是想不起来了，于是只好说：“那种白面肥料能有啥好，人是受不了那刺鼻的味道，庄稼也未必能忍受得住！”

儿媳妇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二错见多识广，她接过奶奶的话道：“俺知道，这是化肥，上学时老师曾经提到过！它可是个好东西，外面很多地方都在用了，只是俺们村落后，直到现在才有人开始试用！”

听到闺女二错的一番介绍后，茂昌女人的心就活了，她试探着对婆婆道：“化肥好处这么多，俺家也买二袋试试吧！”

小脚奶奶却收敛了笑容，道：“祖辈们用惯了土粪肥，传到了俺们这一代，照样能丰收高产，没见多少人被饿死的！那些年轻人就爱投机取巧，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糊弄人！庄稼长得好不好，关系到一家人明年的口粮，俺可不敢拿来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