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金富秘事

金富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特鲁斯发话了，他不走也得走。走到门口，他还转过身来，冲着两个英国人的后背，竖起了中指。看到金富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来，金富和特鲁斯其实是之前就有过节的。这里面应该有故事，或许正好借此机会摸摸金富的底。

金富走了之后，我们三个就围绕罗宾逊兄弟以及特鲁斯是怎么不远**来到中国的聊开来。很快的，我就故意把话题往金富身上引。果然，这两位英国大爷对金富是颇有微词，甚至是不惜用刻薄的词汇损他。

等到话题完全展开来，我才知道，金富是日本人控制上海时期，就已经到汇丰银行来了。而且，他的到来，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并且与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金富**，这是我知道的。但是，他居然还和日本人有过节，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因为平时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他对日本人还是蛮有好感的。因此，当两位英国大爷说起金富是托日本人的福，才进入汇丰银行的，当即好奇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时候，金比现在要讨人喜欢得多。”罗宾逊倒不急，喝了一口咖啡，开始慢悠悠的说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罗宾逊和他弟弟一样话不多，但等他一开口，才知道非常健谈，甚至特鲁斯都开始有些插不上话。他说话时特别注意发音，故意放慢语速，把声音藏在深喉里。我知道，这是英国贵族特别喜欢的一种发音方式，显然，这是个爱面子、讲身份的旧式贵族作派。

罗宾逊满脸嘲讽的表情，说道：“徐，你不知道，金富是被日本人追赶，逃到租界来的。不过呢，照着中国人的命相来说，肥头大耳的他，运气不错，正好遇上威尔士勋爵。情急之下，金富就主动去冒充勋爵的随从，这才逃过一劫。勋爵看他头脑灵活，做事情也十分乖巧，就真的把他留下来当了随从。最初的时候，金富在勋爵家里做事，看大门当管家的。慢慢的，时间长了，勋爵觉得他待人接物还是有一套的，尤其适合对付银行里那些刺头顾客，调解一些意外发生的麻烦事情，所以就把他领进了银行大堂做事。可没想到，自从升了大堂经理，这家伙就像是变了个人，除了勋爵之外，谁他都不放在眼里。唉，中国人呐。”

听罗宾逊把中国人说的如此丑陋，我心里极为不舒服，正想有所表示，却没想到特鲁斯抢先发难了。

“尊敬的罗宾逊先生，您可别这么说。我的看法和你不同，在我眼里，中国人绝大部分不是金富那样的，比如，徐，我看他来我们这里快半年了，一直很低调，做事也勤恳。如果不是今天聊起来，我都不知道他还是教会学校里出来的财会专业高材生。”等着说话的特鲁斯，终于找到了罗宾逊话里的毛病，当即认真的反击他，“我平常接待不少中国客户，绝大部分的人，都是非常友善，而且讲道理。就比如说这阵子的汇兑事件吧。我的客户不少要求把钱款兑换成美元的，但现在新政府美元管制，我就和他们说这个情况，并把新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做给解释了一下。他们马上就表态了，我们银行都在支持新政府的政策主张，他们作为中国人更应支持。你看，我们的银行一直就没有发生过客户挤兑事件。所以，中国人的识大体，顾大局，还是让人敬佩的。”

老毛子都有对中国人的这份认识，我作为中国人，自然不能落后。“是啊，我们中国是礼仪之帮，讲道理，识大体，这是国之基础。”我也同意特鲁斯的观点，“我虽然和金富同在大堂工作，其实对他这个人了解还是很少。如果他真的是如二位所说的那样的小人，那就是应了中国人的一句古话，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中国还有句古话，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家相处，其实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不说金富怎么样了，别因他破坏了我们的兴致！来，喝咖啡。”

这一连串的引用成语，我才明白，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警句用英语来表达，真的是非常有难度。好在结结巴巴的还是大致表达了意思，没被两位英国大爷笑话。

有很多事情，你不去尝试一下，绝对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就在我为自己吃力地“翻译”中国成语而汗颜时，对面坐着的两位英国大爷却竖起了大姆指。

“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却这么有学问！”特鲁斯显然从来没有听过我所说的这些谚语，当即对我佩服得不行。

这一来，我和两位英国人之间的距离，就大大地拉近了。于是，我们之间的话题，变得随性而热烈起来。

“特鲁斯先生，罗宾逊先生，我是新人，以后还要你们多多培养。”我也不客气了，趁这机会，要把师傅给认下来。在汇丰银行，这二位在银行业务上绝对是教授级别的，产品设置，市场拓展，都是由他们负责，所以从他们身上能够学习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如果能够抱上他们这两条大腿，我离开大堂跑腿的小角色，那就为期不远了。

显然，我的恭维在特鲁斯和罗宾逊的面前很好使，他们也不客套，就从杰克办公室里的那些摆设开始，教我一些银行业务的基础常识。“这是我们银行的业务统计报表，你能看得懂是什么表吗？”特鲁斯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本子，翻开来，指着里面的一张表格，开始考起我来。

其实，那就是一张挺普通的各营业部每月承兑票据发生额度统计表，我一眼就看明白了，因为我之前曾经在别的银行实习时，就负责统计上报这个表格的。不过，我感觉特鲁斯比较喜欢好为人师，不如露点破绽给他个当老师的机会。于是，我想了一下之后，回答道：“这是不是和承兑票据有关的吧，不过，对这中间发生的数据关联，还真是看不太明白。”

我这回答是比较中间的，先说这是承兑票据表，表示我专业知识还是有的，但是数据关联则是每个银行都不一样的，主要是统计口径和使用代码方式不同，所以，我说没看懂，也不算丢人。

“看不懂？那就对了，说明你对我们汇丰的业务工作还没有什么接触，对口径和代码还不了解。我告诉你，这里面有许多代码，比如，在分项类上，H代表安微那边分行的，Y是北平分行的，而最后面的四个字母，则是代表票据的种类、周期、承兑方式和钞种------”特鲁斯开始给我讲解起业务来。

当然，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小儿科，所以根本不上心，我的目标是我所在的办公室里，那一排七八个保险柜。那些保险柜里面，究竟都装着些什么，这才具有十足的诱惑力。之所以套问一些业务上的问题，是因为我发现那些巨大的保险柜上，都标注着一些英文字母。也许，这些字母都是有一定特定关联的，而串接那些关联的，则很可能是业务代码。

“哦，您这么一说，我大致能够看得明白了。不过，特鲁斯先生，我记得罗宾逊教授曾经说过，银行的资料保管，其实也会用一些代码来登记管理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开始把特鲁斯往自己想要知道的话题上带。

“你是不是对资料管理工作有兴趣？”特鲁斯非常聪明，他似乎闻到了点什么味道似的，冲我笑了笑，“你如果想要做这份工作的话，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特鲁斯我虽然不太熟悉，但是，金富却是经常提及他的。在金富眼里，特鲁斯就是老奸英滑的代名词。早在威尔士还在汇丰上海的时候，金富就一直想从大堂经理位置上更上一层楼，目标就是总部资料室经理，算是银行里的三级部经理。虽然和大堂经理是平级的，但是业务经理，身份自然是大不相同。而且，大堂经理虽然称为经理，其实不过是管管几个保安和杂勤工，虽然有点小油水，但根本没有地位。

但是，汇丰上海总部资料室是归特鲁斯的综合部管的，因此，不管威尔士勋爵有多想提拔金富，但也必须要经过特鲁斯这一关。毕竟，论在汇丰银行的资历，特鲁斯还在威尔士勋爵之上。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威尔士勋爵提名金富当资料室经理，几次都让特鲁斯不留情面地直接给拍死了。后来，金富又自降身份，表示去当一个普通的资料管理员也可以。然而，特鲁斯就是咬死不松口地顶着，坚决不让金富的脚踏进资料室那个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