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一周过后，人们才在东京远郊汤越川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比对，巡逻警确认是前陆军少将伊藤光政。

这三年中，伊藤光政一直在逃避抓捕和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之前便抓不到他的人，再加上他是“樱会”分子，人们颇为反感，他虽然是被人毙杀，但身上未查到任何有用的证据，政府也并不愿多管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对于伊藤光政的尸体被找到的事情，莫共并不担忧，那一晚是荒木歌川与她一起将伊藤光政的尸体扔到了汤越川中，本来他们是打算让他喂鱼的，没想到过了几日尸体被冲到了江边。真正令莫共郁闷的是，今年这一年当中以麦克阿瑟为首的美国军政秘密释放了很多战犯，大都是曾经侵略中国的。只有那七名主要战犯被绞刑，其他战犯会不会遭受刑罚一切都未有定论。莫共暗暗思忖着，定是其中又有了什么勾结，美国佬为了自身的利益所以悄悄释放了他们。

这一日上午，荒木歌川与莫共回到家中，虽然从医生那里得到的还是与过往一样的结果。

“没关系的，我又约到了一家医院，东京仁田医院。”“共心斋”中，荒木歌川扶着莫共坐下来，书架上的那盆绿植依旧开的热烈旺盛，“过几日，我们再去那里看一看。”荒木歌川温柔道。

“真的这么急切吗？一定要有个孩子吗？”莫共只怕他期望越大，失望越深，到最后难以接受。

“当然啊，你看牧野与惠口的孩子多可爱，身形和额头像牧野，眼睛也像牧野，但是嘴巴和耳朵却像惠口。如果我们也有一个孩子，那多好啊，有像你的地方也有像我的地方，如果是女儿的话，要像你多一点，这样才好看。”荒木歌川眼眸中蓄满温柔和宠溺，他心里暗暗想道，最重要的是，他是我们两人骨血的融合，是我们两人之间最深的纽带，有了他，任何人便都无法将我们再分开！

莫共也温柔一笑，但她心里却埋藏了很深的怅惘，东京最好的医院医生都已经给出诊断，她不可能再有孩子，可他却还在期待着……

此时，荒木云芳正站在院子里，伏在“共心斋”窗下，竖耳静听，面部扭曲，她恶狠狠的盯着地面上的某一个点，和服绳带松散开，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1949年1月12日，荒木歌川与莫共将行礼收拾妥当，今日他们便要离开。

除了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之外的两家医院和一家诊所都给出了结果，与过往一样，莫共的体质不可能再怀有孩子。

荒木歌川将这份失望隐藏的很好，还是笑意盈盈的帮莫共收好东西，然而荒木歌川越是这样，莫共越觉得难受。他们已经回来东京近一个月，这两个月来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的母亲和姐姐，荒木歌川知晓莫共想要回去，便决定启程。

荒木歌川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握着莫共，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人并肩向庭院走去。

突然，后方一人手中拎着一把刀向他们冲了过去。

几秒之间，荒木歌川与莫共均感知到后面有股气势，立刻回头，刀子已经刺了过来，他们两人这才看清冲过来的这人是荒木歌川的姐姐荒木云芳！

荒木云芳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到莫共身边，荒木歌川即刻将莫共护在身后，刀子刺偏，在荒木歌川的手臂上划了一刀，渗出血来。

这时奶奶也从屋里跑出来，望着眼前惊恐的一幕，呆怔在了原地，刚才自己在厨房里，荒木云芳忽然气势汹汹冲进来夺过一把刀便又冲了出去。

荒木云芳不依不饶，完全不理会受了伤的荒木歌川，依旧保持原势瞄准莫共的腹部刺去。荒木歌川猛然握住荒木云芳的手，对上他姐姐的眼睛，那双凌厉的黑眸正凶狠的瞪着他。荒木云芳睡衣外套松松垮垮，面色干枯，头发凌乱，如一只鬼魅。

荒木歌川大喊道：“姐姐，请你住手！”

荒木中岛、井上芳成与荒木江贞都从屋中跑出来，荒木江贞大喊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荒木云芳愤恨骂道，撕裂之声骤然而起：“我丈夫田中因她而死，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而她竟敢有孩子？”荒木云芳朝天嘶吼一声，“她竟敢有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莫共，荒木中岛和井上芳成的脸均黑黢黢的，荒木江贞则关切道：“歌川，是真的吗？你们有了孩子？”

莫共一阵莫名其妙，荒木歌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孩子的话题，这几日来他是与莫共说过……所以他的姐姐竟然在他们房门外面偷听……

荒木歌川摇摇头：“并没有。”

荒木云芳不理不睬，似是一头发了狠的母狮子，使出浑身解数挣脱荒木歌川的手，悍然不顾，手中的尖刀依旧向莫共刺去！

荒木江贞的瞳孔数倍放大，心提到了嗓子眼。

莫共躲到一边，她想着荒木歌川定能阻止她的姐姐，她只有躲到一边才能将他姐姐的怒气降到最低！

荒木歌川从后面抱住荒木云芳，他正要夺下姐姐手里的刀子，荒木云芳反应迅速便将刀子向后伸向荒木歌川刺去，荒木歌川的动作慢了一拍且这一幕刚好在荒木歌川视线盲区。瞬时间，莫共冲过去，反手钳制住井上芳成握刀的手腕向上一推，荒木云芳牟足全力要挣脱莫共的钳制，她胳膊肘用力怼向莫共，莫共伸手向前，那把尖刀最终误插到自己下腹中。顷刻间，荒木云芳腹部涌出一滩血来。

井上芳成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这里死人了！”

荒木中岛转身便抽了井上芳成一巴掌：“你给我闭嘴！快去医院！”

井上芳成被扇的有些懵，便静静闭上了嘴巴。

莫共呆呆的立在原地，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去了医院，荒木歌川眼神示意莫共留在家中，否则的话，他的爷爷与母亲又要不依不饶，莫共乖乖点头。

荒木歌川将荒木云芳抱到车上的时候，荒木江贞一直站在院落中不动，并未有同去的意思。荒木歌川等了几秒便离开了。

随后，荒木江贞走回客厅，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莫共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默默而恭敬的站在荒木江贞旁边，她的目光有些躲闪，轻轻懦懦的望向他，没想到他还是出奇的平静，神情没有丝毫异样。但莫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荒木江贞的责骂。

荒木江贞认真的打量莫共一番，莫共羞于对上长辈的视线，她并不畏惧，只是面对荒木歌川的父亲，她的歉疚之情便从心底滋生。荒木云芳虽然凶狠可恶，但不至于如此。荒木江贞温和善良，是战时日本少许没有疯狂的人之一，这几年来从未做出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相反还一直在默默的关心着她……是因为自己，这位长辈的女儿才会遭此劫数，虽说自己不是有意，但悲剧已经发生，那把刀不至要害处，但也无法确定荒木云芳是否会有性命之忧……莫共的心越缠越乱。

“共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到惊吓？我希望你保重身体，不要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荒木江贞忽然开口，长辈语言中正仁和，没有任何讥讽和诘难，而是真正的关切。

“我……没事。”莫共不知要如何回答，挤出一丝像是微笑的笑容，气氛有些尴尬。

为什么从荒木江贞嘴里听到的是一句关切自己的话语，他竟然不怨怪她？莫共暗暗琢磨，即便这位长辈如何温和典雅，可是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是自己的女儿，他怎能如此镇定自若，像是什么事情都未发生。

荒木江贞望了莫共一眼，莫共终于对上他的视线。比起荒木歌川，莫共只觉得她更为愧对的是这位长辈，毕竟那是他的女儿。莫共心里挣扎着，还是说出这句话：“阁下，对不起，我非常对不起你们！”

荒木江贞不语。

“阁下，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莫共又说了一句。

荒木江贞依旧未发声，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莫共能够感觉到，这样的无动于衷并不是粉饰，而是发自心底的疏冷。

嗜血的魔鬼兴风作浪，却由善良的人替她承受后果，莫共在这位儒雅温和的日本长辈面前，彻底完败。

良久，荒木江贞出声：“这不怪你，是她咎由自取！”随之，荒木江贞幽静浑浊的眼眸里泛起了泪光，直觉告诉莫共，这悲伤不是为了荒木云芳。

莫共头脑里一片云雾，荒木歌川的父亲是被怎样凌乱的思维缠绕，自己的女儿受伤，做父亲的竟然看不到悲痛。

又过一会儿，茶杯放下，荒木江贞缓缓抬头，郑重道：“共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

这话语，连城之璧。

莫共更为吃惊，更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夜晚，荒木歌川将电话打回家中，莫共询问他姐姐的伤势如何，荒木歌川答伤口不至要害处，医生做了手术，伤势已经稳住了，等伤口好了，调养一些时日便可出院。

荒木歌川询问莫共父亲的心境可还好，莫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很平静。

挂了电话以后，莫共想将这个消息告知荒木江贞，但荒木江贞房门紧闭，莫共也不知敲门是否合适，犹豫着还是退了回去。

挂掉电话，莫共静静的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父亲荒木江贞与儿子荒木歌川两人竟丝毫都未责怪她，刚才虽是她在询问，但荒木歌川均是对自己的关切。虽然这件事是荒木云芳主导，但她确实操作不慎差点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