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二十八面前的一个雨夜，日本大正十一年（1922年）。

真希望向窗外，她这才发觉峪暨中学整座教学楼里空空荡荡，大雨催促着各位师生都早早回了家。因为在画室作画，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画室已没有人，真希看了一下表，七点半，她收好画稿，检查了一下书包，确认有伞，便站起身来走出画室。真希掏出钥匙认真的锁着画室的门，忽而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画室的门锁了很久也锁不上。真希想，这门大概也是受了大雨天的影响，和她作对。真希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她并未过多在意，她锁好门，转过身，那群人已经站到她面前。十几个精壮的男生，穿着很奇怪的衣服，黑压压的头颅，她望不到前面。

这时，一名女生拨开人群，从中间走了出来。

真希的心下意识揪紧一些，是荒木云芳。荒木云芳虽然小自己两岁，是新入校的学生，但她总是来找茬，处处和她作对。

一个小时后，真希从那间画室里出来，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浑身湿透，衣服黏在身上，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头发湿嗒嗒的混着地板上的泥水和雨水往下滴，头发被撕扯的脏乱不堪，随意粘在脸上，脖子上，将她的眼睛也蒙住。大雨下了一天，雨势依旧不减丝毫，瓢泼而来，雨滴像巴掌一样打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脑袋里一阵阵晕眩，身体倾斜，摇摇晃晃，随时要栽倒在雨水里。

端木静子急得不知所措，都九点了，真希还没回来，她满街的找，不停的喊她。端木静子找到学校，学校早都关了门，学校回家这条路，她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踪影。

端木静子让她的丈夫平田昭占与她一起出去寻找，而平田昭占躺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嘴里还不停抱怨着：“她那么大一个人了，能有什么事？”

“这么晚了，真希还没回来，还下着大雨，我担心会出事，你也一起出去帮我找一找好吗？”端木静子哀求着，“我求你，平田，求你帮我去找一找吧……”

端木静子哀求了好一会儿，平田昭占这才勉强下楼，在家附近的几条街随意转了转，喊了两声。

十一点钟，真希走回家。

端木静子立刻上前，握住真希的手，急切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真希不语，端木静子又问：“你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真希脖子上一道道鲜红印记，脸上凝结着淤青，衬衫领口被扯开，全身湿透，头发随意粘在脸上，混着泥，走路一瘸一拐，脚上只穿着一只鞋。端木静子的心逐渐下沉，她忽然意识到出事了！

平田昭占则骂骂咧咧道：“你看，我说了丢不了吧，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么晚了，胡乱折腾……”看到真希狼狈的模样，丈夫忽然转口：“你……这是怎么了？”

真希如死尸般立在这里一动不动，端木静子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随之哭出声来：“发生了什么？”

真希眼里空洞无光，她看不清人影，眼前一片模糊。

这时，弟弟打开门，开心叫嚷着：“姐姐，你回来了？”

一家人在东京漆黑深邃的夜色中站着。

端木静子把真希扶进门，真希全身麻木，听不见叫声喊声，感觉不到母亲的手掌温度。“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弟弟跑过来拉住真希的手，轻轻摇晃，“跟我玩好不好？”平田昭占抱起弟弟向屋里走去：“乖，听话，这么晚了，去睡觉。”

“真希，跟母亲说，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到底？”端木静子哭了出来。

“谁，欺负你啦？”端木静子痛哭流涕，哀求道。

“我求你，说说话，好不好……真希，和母亲说说话，你到底怎么了？”端木静子嘤嘤咽咽的哭着，一声又一声，但真希好似都听不到，她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声音……

许久，真希缓缓转回头，认真望向端木静子，低沉说道：“母亲，我想沐浴，请您在外面等一会儿。”

端木静子站在浴室门口来回踱步，又不敢进去打扰她，便一直等着。

端木静子家四楼，真希站在窗前，盯着浓浓暗沉的夜色。

那间屋子，那八点钟的画面，像只蚂蟥一样嵌在她脑袋里，狠狠咬住，狠狠**着自己的大脑，不肯出去……那个平头的男生压住她，两只手按住她双手，使她无法动弹，后面两个男生手伸在她腹部，将她的校服裙子往下扯，她双腿胡乱挣扎，群子还是被扯掉……

还有人将她的**衣领撕开，有人把手伸进衣服里放在她胸上，有人亲上她的嘴唇、脖颈，有人扯掉她的内裤，把手伸进去……有人揪住她的头发，她奋力踢打挣扎，有人扇了她几巴掌……

真希听到了那群人无耻的淫笑声，还听到了荒木云芳得意的大笑声。

第一个人的事情结束，真希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忽而，下一个人又来……接着又有人来……一个又一个画面闪现，狰狞的面孔，恶心的笑声，粗暴的手，脏污的空气……他们轮番侵入自己的身体，剧烈的震动着，要把自己往碎震……只要想一想，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那些人将拉锯架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锯碎她的骨骼。

这个世界要将我灭亡，这个世界已经将我灭亡……真希心里默默念着，身体开始剧烈震荡，斜斜晃晃，站不住。她不想看到灯光，她不可以看到光，这光，将那画面放大，展示在众人面前……“我不要看到光……我不要看到光……我不要看到光……我不要……”真希大声嘶吼，一句话重复三遍，挣扎着爬到窗台上，静立一秒，一跃而下！

剧烈声响，端木静子手一抖，世界戛然而止！

端木静子迅疾冲到真希的房间，只有窗帘在孤单的夜里轻轻摇曳着。端木静子的心漏跳了半拍，随之她箭步冲到窗户边，楼底下趴着一个人。端木静子又迅疾冲到楼下，真希已没有了声息，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头发混乱黏在脸上，红色的血液混合在雨水里，不一会儿，便将端木静子周身染红。

端木静子嘶声裂肺的号哭起来，似是要找这苍天问一问，她的真希到底犯了什么错……她到底做了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情……瓢泼大雨浇透了端木静子的脸，而她哭到最后，已经完全沙哑，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平田昭占也跑到楼下，他将真希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几日后，端木静子从医院回来，她这才发现浴室角落里有一张纸条。

“母亲：

母亲，对不起，我去另一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每一个地方，每一寸角落，都存放着肮脏的空气，肮脏的人群，将我包围，我无法呼吸。”

端木静子拿着女儿这封绝笔，浑身战栗，碎裂，整个人往下沉，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围拢，密不透风！她不敢坐，不敢站，不敢动，弟弟冲过来，大声哭喊，“我要姐姐，姐姐呢？我要姐姐……”

真希下葬后的当日，十五岁的荒木云芳明目张胆的站在端木静子家门口，顶着傲然的一张脸，告诉端木静子，那一晚画室发生的所有事，那些人都是她叫来的……

“很痛啊？那当初就不要生下她啊，那样的人生下来做什么？” 荒木云芳凌视一切，“卑贱的人生下的都是贱种，像你们这么卑贱的人还想与我一同分享父爱吗？”

“我的父亲，我母亲的丈夫，不允许被任何人分享，你们休想将我父亲的爱分走一分！还有，不要想着去找学校、警局或者司法局讨还公道，没有用的，我爷爷是日俄战争中的功臣，我母亲是大正天皇贞明皇后堂弟的女儿，我们荒木家族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是什么样的地位，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吧？所以你觉得你去讨还公道有用吗？现在全民都在为帝国出征积极筹备，那些人怎会轻易来干扰为大日本帝国为皇军立下赫赫功劳的荒木家族！”

端木静子的膝盖一寸一寸软下去，直至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泪水淌进嘴里，含糊不清碎声道：“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老天这是要杀了我，老天你杀了我吧！”

平田昭占看到是荒木家族的女儿，不敢出来，趴在窗户缝隙，静静观察外面的情景。

第二日，端木静子找到荒木江贞，放声哭诉，那声音撕裂到绝境。“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端木静子一字一句，深沉缓缓说完这些话，嘴角吐血，晕厥过去，平田昭占立刻上前扶住端木静子，将她带走。

没过多久，他们便离开东京，搬到了长崎。

从那以后，荒木江贞与井上芳成分居，一个人活着，除了荒木歌川之外，几乎与家里所有人决裂，他再也没有同他的女儿荒木云芳说过一句话。

自此，荒木江贞的世界里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