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咫尺天涯 I

（1）

送走全留和莲子，老婆婆堵好洞口，下山回家。

她有近仨月没回家。对寨子里的人，全留说她去走亲戚了，殊不知她一直就在寨子后山的这个洞里。只是从今往后，这洞怕是再不会住了。

走到山脚下时，天下起了雨，她拧着小脚，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大娘，有没有摔着呀？”随着一声略带童音的问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把她搀了起来。

扶她的是灵奇。

凌晨，队伍来到了佛里集，却因寨门不开只能冒雨露宿野外。

“小窦，你是本地人，能不能想想办法，和村民们沟通一下，让部队进寨呢？”连长这一问，灵奇又愧又急，他和墩子是新入伍的本地兵，部队刚入河南不久，他应该利用人地熟悉的优势为部队打开局面，偏偏他佛里集没个熟人亲戚。正为难时，流动哨报告说山上下来个老太太。灵奇急忙操着本地口音上前和老人家拉呱起来。

原来老太太正是要回佛里集去，不料刚才崴了脚。

连长差人喊来了军医，又揉又捏又抹药。末了对老人家说：“这两天注意休息，不要下地。”

“大娘，我背你回去吧？”灵奇看出老婆婆的为难，二话没说立刻在老人面前蹲下了身子，但是，连长却把他推开，抢先一步把老人家背在了背上。灵奇一看赶紧跟上去，后面侦察排长等也跟着一起向寨子走去。

路上灵奇和老婆婆拉着家常，当听老婆婆说她有个儿子叫全留时，灵奇记忆里飞快的一闪，他想起那个黄昏时背后的那声枪响，以及枪响时那个大烟鬼喊的名字。等最终确定这个全留就是那晚救过自己的人时，灵奇立刻要拜老婆婆为干娘。

“成！救命恩人的娘，自然是娘了。现在先认下，等到家了，寻个机会行个大礼！”连长一听，当下笑着就准了灵奇认这干亲。

老太太此时也放下了一直揣着的戒备。帮着连长们喊开了寨门，又带着连长见了寨主。

寨主是大户，当听连长说，八路军就是原来的红军，想起当年闹红时的打土豪，分田地，心里就有几分忌惮。于是他借口担心过后日本人会寻机报复，拒绝部队进寨。这时，寨门那边突然响起了锣鼓声。原来，随着全留娘和连长进了祠堂的村民，一听说当年的红军又回来了，不等寨主发话，竟主动跑去开了寨门，敲锣打鼓的迎接亲人。看到这情形，寨主也没了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部队进寨。

灵奇随连长指导员住进了全留家。他当真行了大礼，认了干娘，并行使起儿子的义务来。端茶送水，端屎端尿，把个老太太感动的，只说是前世修了什么福，如今又得这么个俊儿，还这么机灵。

“儿呀，可惜你干妈我没闺女，要不怎么也得嫁你这俊小子。”

一句话，勾起了灵奇满腹愁肠：“娘，不瞒您说，在家时，曾娶过媳妇，虽没圆房，而且，她也不在人世了，但儿的心里她一直都在！儿发过誓，今生今世再不另娶！”他低着头，红着眼，声音低沉。

这话这么熟悉！老婆婆想起自己的儿子全留，心里无比酸楚。

那晚，娘俩都失眠了。灵奇的眼前，总是飘着莲子坠崖时的那片红云，耳畔总是响着她脆脆的笑声；老婆婆却想着自己儿子那番话：我的心，那日在崖上就让她给摄去了，这辈子我不会再娶别人！

天亮时，老婆婆从炕头拿出了那个包袱。灵奇一看见那上边绣的并蒂莲，手都抖了，那个他红肚兜上绣的图案和那两行诗，连同那片玉米地的芬芳，早就印在他的心里。他紧紧地捏着那衣服，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道：她在哪里？问完，低下头，再不敢看老婆婆一眼，唯恐听到那能击穿他心脏的消息。

“唉！孩子，你别怪娘偏心。虽说莲子不愿意，可我还是心存幻想，想着她去东山找不到你，说不定会回心意转，跟了我的那个憨儿。我那憨儿，惜命一样爱惜着她……”

阳光一下撕开了满天乌云，他惊喜地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不知是阳光，还是雾气：

“你是说，她活着？她活着？去东山找我去了？”

“活着，在我这里养了二个多月，就是你们来那天早上走的，……。”剩下的话灵奇再也听不见。他捧着那红衣服，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在司令员住处外边，他拉住正在执勤的墩子，反反复复就一句话：她活着！活着！去东山找我们去了！

部队在佛里集稍作休整后，就开拔了。临走，老婆婆拉住灵奇悄声问：你不去找她吗？

灵奇笑了笑，有几份苦，更多的是坚毅：“我要去打鬼子！”“娘，你放心，只要活着，总会相见!等打完了鬼子，我俩一块回来给你磕头，为您养老送终！”说完握了握拳头，转身跑步追上队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