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活该

暑假里，乔菁忙着参加各种同学聚会，但凡邀请了她，她从不缺席。谢颖临时场失手，距离理想的大学仅有两分之差，她拒绝调剂，宁愿补习一年从头再战。陈欣考上了一所知名的外国语学院。他们都认为以乔菁的成绩上Z大有点“屈才”，虽说信息管理系位列Z大的两大王牌专业之中。乔菁自己倒挺满意的，Z大还有着国内高校里数得上号的图书馆，以后若能顺利留校，对她而言也算一桩美事。

蓝瓒的突然出国让同学们都感到很意外，尤其是杜存，他看向乔菁的眼神里除了关切，总还有几分同情。其实他不懂，蓝瓒走后乔菁心里平静得很，就像风筝掐断了线，短暂的失落后，反而彻底踏实了。

乔菁初见徐之澜是开学前一周的事。她去老干部活动中心打麻将回来，骑自行车经过蓝瓒家门口，瞧见有人出来倒垃圾，是个生面孔。乔菁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对方发现她把车停在了隔壁家的院门外，也驻足回望。他仿佛知道她是谁，就如同她很快醒悟他是徐之澜一样。

吃晚饭的时候，乔迁对妻子和女儿开玩笑说：“我今天在阿进家看到他那个侄子，差点还以为是蓝瓒从国外溜回来了。”

“嗯，不仔细看是有点像。”江晓红也说道。

他们嘴上依然把徐之澜叫做蓝进的“侄子”，心里对他的底细都清楚的很。尤其是江晓红，她前脚刚送走了文淑紫，没过几天，蓝进就在她面前暗示，要把“侄子”带到身边，理由听起来还挺充分——“侄子”好不容易从老家考到省城来上大学，他这个是做叔叔的自然要多加关照。江晓红没有发表意见，对老同学的做法却颇不以为然。她想，淑紫和蓝瓒离得远也好，眼不见为净。

徐之澜上学比乔菁晚一年，所以年纪虽然比她大一岁，却与她同届，未来四年里他们还将同校。乔菁听说徐之澜就读的那所老家县中教学水平不怎么样，他能考上Z大也算是难得，偏偏念的还是经管学院。淑紫阿姨一心为蓝瓒安排的路径，阴差阳错让她曾经的眼中钉、肉中刺实现了，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乔菁与徐之澜打过一次照面，她倒是不会将徐之澜和蓝瓒的混淆的，哪怕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且不往深层次说，她和蓝瓒认识那么久，就没见过他主动倒过一次垃圾。

没过多久，蓝进以庆祝乔菁升学为由邀请她一家人出来吃饭，顺便正式将“侄子”引见给好友一家。抛开文淑紫的那层关系不提，蓝进与江晓红大学里便是好友，和乔迁脾气也相投，比邻而居那么多年，比一般的亲戚还亲近些。他希望之澜能够逐渐融入他的生活和社会关系网之中，江晓红一家的接纳无异于象征性的第一步。

江晓红夫妇也如蓝进所愿欣然赴宴，大家笑语晏晏一如往常，席上蓝进给了乔菁一个沉甸甸的大红包，江晓红夫妇也对蓝进的“侄子”赞许有加，谁都没有去提文淑紫和蓝瓒。

事后，江晓红夫妇也给徐之澜送了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他们不可能把忽然冒出来的徐之澜当作从小看着长大的蓝瓒一般掏心窝地爱惜，也没办法假装文淑紫和蓝进的离婚对两家人的关系毫无影响。但生活总要继续，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文淑紫已甘愿割舍往事向前看，他们又能如何，况且蓝进作为友人在他们面前并无过错，孩子更是无辜。任他们抱着再苛刻的心思去审视徐之澜，也得承认他并不是个让人生厌的人。

乔菁的生活的确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但绝不是以上大学这件事来划分界限的。她的人生被人用利刃劈成两截，断口处平整光洁。从与蓝瓒密不可分的交集中抽离出来，她的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延展开来，四下空旷。

当然，想要完全将蓝瓒从生活中摘除只是一种理想中的状态。他人隔着**重洋，可仍然不忘隔三差五地给乔菁找麻烦。这不，前几天他们通了电话，蓝瓒又催着乔菁把他指定的漫画书寄过去给他，这已经是近五个月来乔菁第四次给他寄越洋包裹了。

乔菁去了蓝瓒家，保姆给她开的门。蓝进的车停在门口，乔菁随口问了句：“阿进叔叔也在家？”

保姆压低声音道：“在书房和客人谈事呢。”

乔菁心想，阿进叔叔真不容易，周末都得把工作带到家里来。既然如此，她也不打算惊扰蓝进，指了指楼上，对保姆说：“我来给蓝瓒取点东西。”

保姆已在蓝家多年，与乔菁熟得很，将她出入视作常事，继续擦着玻璃，咧嘴笑，“这回又要寄什么？零食还是牛仔裤？国外什么都缺，还大老远跑出去干什么哟！”

乔菁低头笑，轻手轻脚上了楼。蓝瓒的漫画都在他房间的书柜里，乔菁费了点工夫才把他指定的那几本找齐。她想抓紧时间，尽量赶在今天邮局下班前给他寄出去。

乔菁走到楼梯口，正巧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了，蓝进送客出来，见到乔菁不由有些惊讶。

“咦，小菁来了？”

乔菁回头叫了声“阿进叔叔”。他身后站着徐之澜，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正面露好奇地打量乔菁。

乔菁向来不知如何应付生人，匆匆点了点头，说：“我来拿几本书。”

她虽不说破，蓝进焉能不知又是蓝瓒干得好事，皱眉道：“你别老替他跑腿。他这么多东西落在家里，自己怎么不回来拿？”

“我先走了，阿进叔叔你忙你的。”

乔菁加快步子下楼，听到蓝进在身后说：“之澜，你替我送一下小华。”

“刚才那是……”问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

“哦，我的一个侄女。”

“亲侄女？”

乔菁有些不喜那人问东问西，想回头看看他想干吗，终究不好意思，走出大门时，她似乎听到徐之澜打断了那人的问话。

“华总，这边请。”

乔菁回家拿了背包打算赶去邮局，经过蓝家门口，那人刚打算上车，一回头瞥见乔菁，又驻足，半眯着眼睛看她。

乔菁放慢脚步，想等他先走，他却不依不饶，单手扶门，敲着脑袋思索道：“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去过我的酒吧？一定去过！”

乔静这辈子去过图书馆、科技馆、展览馆、博物馆，唯独没去过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然而，作为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被人宣称在酒吧有过一面之缘这毕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何况还是无中生有。乔菁也顾不得对方是阿进叔叔的座上宾，板着脸说道：“你记错了。”

“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记性还不错，只要见过的人都有印象。”那人笑嘻嘻道，“别不好意思，你是蓝总的侄女，下次去打个招呼，哥哥给你免单。”

乔菁抱着书包，已经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一直沉默着站在车边的徐之澜忽然说了句：“华总，别开玩笑了。”

被称作“华总”的年轻人起初只想与小姑娘戏谑几句，图个开心，见蓝进身边木头疙瘩似的侄子出言维护，反而更觉得有趣，双手抱胸，歪着头笑道：“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不是的！”

同样的话出自两张不同的嘴。那人笑意更深，装模作样地对徐之澜点头，“也是，我觉得她面熟，但是以前没见过你。那代表带她去我酒吧的人一定不是你。”

乔菁深呼吸，默默转身，她决定不在无聊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急什么？”有人在她身后叫住她，“你还没说是什么时候……”

他跟小去两步，声音忽然停顿，徐之澜的手按在他肩头，制止了他。

“怎么？”那人扬眉看着徐之澜，徐之澜比他高一个头，但在他眼里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没什么，何必为难女孩子？”徐之澜的语气里已没了刚才的尊敬之意，淡淡道：“华总，你先上车吧。”

“我要是不上呢？”那人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充满挑衅。

乔菁已快要走到自家门口，她不想徐之澜与对方起冲突，本想劝他算了，一回头，正瞧见那人甩了甩肩膀，两人已有了火气。

“之澜，别……”乔菁的呼声还来不及说出后半句，只见那两人相互推搡了一下，徐之澜下手重了些，那人趔趄了一步，正准备还手，脚后跟却被路基绊了一下，冷不丁往后仰倒，后脑勺不偏不倚地磕在了砖砌的花圃棱角上。

“你们在干什么？”蓝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徐之澜想要去拉对方的手还悬在半空，听到这个声音，像被惊醒一般颓然垂下。

蓝进亲自开车送那人去了医院。

乔菁揪着书包的肩带，喃喃自责道：“都怪我！”

“他活该！”徐之澜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