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柳梦真日记（3）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三日夜

自那日相认后，我与梦赎如同浮萍找到了根，来往得更加紧密，时常一起喝酒，一起醉后唱牡丹亭。

今日我忍不住再次问梦赎，何时才能开始为梦得哥哥报仇？该怎么报仇？

梦赎只说，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正在积蓄力量，让我耐心等待。

我对梦赎的计划毫无头绪。然而我决定相信他，继续耐心地等待。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五日夜

梦赎今天送了我几盆牡丹，他说梦得哥哥生前很喜欢牡丹。我发现其实我也很喜欢。我会精心将它们养好的。

一九二九年一月二十四日夜

梦赎送了我一套梦得哥哥生前的行头。在他的鼓励下我试穿了一次，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就像是被梦得哥哥拥抱着。

一九二九年二月七日夜

梦赎今日把梦得哥哥的遗骸送到了我的住处，希望我能与梦得哥哥作伴。面对梦得哥哥已经化骨的遗骸，我果然丝毫不觉得害怕和惊讶，反而有些感动。

此刻，梦得哥哥就躺在我身后的床上，令我倍感心安。自从阿娘离开后，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

一九二九年四月八日夜

今日是梦得哥哥的忌日。晚上，梦赎醉的一塌糊涂，一直说我与梦得哥哥十分相象，令他总觉得梦得哥哥重生了。

梦赎走后，我看着梦得哥哥的那双眼睛，恍惚之中，觉得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

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六日夜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太平城待了七年有余。

几日前，二叔的女儿怀玉到报社来实习。

一开始，我心里对她有些戒备，但那个小丫头天真活泼，而且勤奋，让我很快就放下戒心。

小丫头成天叽叽喳喳的，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和说不完的话。从她口中，我得知她和小叔叔关系很好，她在北平念书时，都是小叔叔在照顾。这让我不禁想起当年的我和小叔叔，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但梦赎对我谈及怀玉的事情很抵触，我明白他是担心我被虚幻的亲情冲昏了头脑。

……

一九三五年三月四日夜

这一天终于来了。

傍晚我回住处时，梦赎竟已经在我门口等我，这很不寻常。

梦赎兴奋地告诉我，吴纯一已经将自己的全部财产交给他全权管理，他正式成为吴纯一对外的代言人，我们的复仇计划可以开始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这一刻。梦赎却说足够多的钱和足够高的地位是让我们顺利完成计划的关键。

梦赎告诉我他酝酿了好几年的计划：让粟莲君来太平城，逐一杀死丁兰、吴纯一、郭奕清、闵月秀后，嫁祸给粟莲君，逼粟莲君自杀。

我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远在上海且这些年从未回过太平城的粟莲君怎么可能突然回来？梦赎却一副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的模样，说他自有妙计。

我想也是，梦赎如此聪慧，能凭一己之力控制住势力滔天的吴纯一，大约没有什么事是能够难住他的。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日夜

今日是梦得哥哥的死忌。

怀玉告诉我，小叔叔来太平了。她打算将我介绍给小叔叔认识，我虽心存犹豫，但还是没忍住跟着她去了小叔叔的书店。

刚到书店门口，我便愣住了——小叔叔的书店竟是叫“归真书店”！

与小叔叔交谈的时候，望着还未到不惑之年却已头发半白的小叔叔，我突然有种想与他相认的冲动。

当下我心里一直在想，若不是当年小叔叔拼命抓住了我，可能我失去的就不只是灵便的右手，而是整个生命。

幸好最后我勉强忍住了。

晚上与梦赎见面，他及时骂醒了我。是的，我姓柳，不姓汪，我要为一直看着我的哥哥报仇，不能让他失望。

唉，这辈子是我欠了小叔叔的，他的恩情我只能来世再报答了！

……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凌晨

粟莲君果如梦赎所言到了太平城。据梦赎说，是因为他事先模仿梦得哥哥的笔迹给粟莲君写了一封信。

粟莲君到太平后，梦赎将张叔的女儿小娥安排到了粟莲君身边。

张叔是梦赎找到的。张叔是个好人，他说，他看着阿娘长大，不忍看着阿娘的丈夫和儿子死于非命，所以才瞒着林家老爷放仕伦爹爹一条生路，又将梦得哥哥放在戏楼门口。林家散后，张叔便带着妻女回了乡下。

为了确认梦得哥哥的身份，梦赎经多方打听后找到了张叔。只是张叔对阿娘心怀愧疚，觉得当年的是自己也算帮凶，不愿出现在梦得哥哥面前，于是梦赎只能暗地里与他来往。后来张叔病逝，梦赎便将小娥带进了惊梦楼。

小娥很听梦赎的话，人又机灵，所以梦赎很放心地安排她做内应。现在，小娥化名小蝶，明面上成了粟莲君在太平城的女佣。

昨夜，我在小娥的接应下成功潜入了粟莲君的住处。在那之前，小娥已按照计划下药迷晕了粟莲君。而梦赎交给我的任务，便是为粟莲君上好杜丽娘的妆，让他醒来误以为自己梦游。

小娥在楼下望风，独留我与粟莲君在房内。灯光下，我静静地看着粟莲君如同婴儿般熟睡的俊朗脸庞，那些梦得哥哥写在日记里充满情意的字句一点点浮上我的脑海，我的心莫名为之一动。

我不得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令梦得哥哥爱到至死无悔的师哥啊！

……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日凌晨

昨晚，我带着怀玉去牡丹戏园看师哥的“开门红”。

师哥唱的柳梦梅是那样传神，竟使我一时意乱情迷，差点将原本的目的抛诸脑后。戏本里的柳梦梅从此在我脑中有了真正的形象。

一个想法不可抑制地占据了我的脑子：能将柳梦梅唱得如此真情流露的人呢，怎么可能是忘恩负义的坏人呢？我应该帮助师哥赎罪，让他和我们一起为梦得哥哥报仇！

夜里，我再次潜入师哥的住处，按梦赎教的方法催眠已被下药的师哥。师哥在做噩梦时说出的那些话令我更加坚信，他对梦得哥哥是真心实意的，而且那份爱意至今没有消失！他们的真爱是被那些恶人摧毁的，我必须报仇！

……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三日凌晨

昨夜，我开车将师哥送去惊梦楼。一路上，师哥噩梦连连。

我回头看着他冷汗密布的额头，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心疼的是师哥在遭罪，欣慰的是梦赎的计划在一步步顺利进行下去。

……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五日夜

计划出现了变数，不过是好的变数。小娥在牡丹戏园捡到了丁兰的信，小飞有了新的妙计。这让我们的复仇计划臻于完善。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七日凌晨

我终于杀死了吴纯一！

一开始我差点下不了手。然而看着吴纯一那副恶心的嘴脸，我想起梦得哥哥用血泪写成的日记，继而又回忆起那些汪嗣繁出现的可怕夜晚，初三、十三、二十三、三十，如毒蛇般缠绕着我的肢体的令人作呕的触感……梦得哥哥脏了！我脏了！这些该死的混蛋！

我的手直到现在还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九日夜

没想到是瞻远负责查吴纯一和丁兰的事。一想到有朝一日她将面对我这样的表哥，我的心简直五味杂陈，实在不好受。被我利用的怀玉到时肯定也会恨我吧？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梦得哥哥还在等我，我不能有丝毫动摇！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一日夜

今日，我带着怀玉去了一趟警局，有意扰乱瞻远的侦查方向。但令人不安的是，那个法医说他有了新的发现。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夜

从今天的记者会看，瞻远应该已经找到了三个案子的关联。

唉，瞻远果然聪慧过人，我们接下来要更加小心了！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五日昼

师哥被抓了，事态竟然开始超出我们的掌控！为了救出师哥，只能将瞻远他们的注意力彻底引到梦得哥哥身上！

恰好怀玉来找我陪她夜探惊梦楼，这给了我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这是一举两得之举，我要趁此机会，帮梦得哥哥重新赢得世人的瞩目！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七日夜

小娥进了警局，但他们还是不放师哥出来。看来此路不通，只能提前对那个女人下手了。

师哥的儿子也被那个女人带过来了，他也叫梦得，这是何其玄妙的缘分！小梦得跟哥哥一模一样，分明应该是哥哥的孩子！

那样恬不知耻的女人怎么配拥有哥哥的孩子？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从哥哥手里抢过去的！

我要把两个孩子从她那里解救出来！我一定会把所有原本属于哥哥的东西从她那里取回来！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凌晨

我终于把小乖乖送去和哥哥爹娘团聚了。师哥还没有给他取名字，我想叫他念飞，师哥肯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只是可怜的小梦得还要再等一等我。不过，反正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小梦得以后再也不需要忍受她的折磨了。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凌晨

师哥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难过？难道他不明白他今日落到如此下场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吗？

再不能放任师哥这样沉沦下去！该报的仇已经报了，等接回小梦得，我会立刻走最后一步！在那之后的事就交给梦赎了。

今日已经是冬月二十四，相信我们全家团圆的时刻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