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又见梁汉声

推门进来的是中队的通讯员李志飞，肩头挂着上等兵军衔的义务兵。他站在门口告诉林岳，系办公室刚来电话，通知林岳去一趟。然后，见林岳一副恹恹的样子，又好心地问了句，行不行？要不要陪你去？

林岳“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概是起得急了，他又觉得脑子有些晕，连忙抬手撑住额头，闭着眼缓了一下，这才一边拉着床架站起来，一边摆着手对李志飞说不用，没那么娇气。

“真不用？别硬撑啊！”李志飞还是不太放心，伸手欲扶，却被林岳轻轻挡开。

“真不用！”林岳顺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一记，说了句先走了，就往门外去了。刚出门口，林岳又突然停住，扭过头问这小伙儿，知不知道系里找他有什么事。

“不知道哎，只是说让你马上过去。”李志飞摇头说。

“好的。谢了兄弟。”林岳点点头，走了。

也是个死要面子的。李志飞站在楼梯口，望着扶着扶手一步步下楼的林岳，撇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系里找我？谁找我？找我做什么？”

刚走出宿舍楼，天上白花花的太阳，就让林岳忍不住抬手遮了遮额头，半眯着眼睛适应这突然变得强烈的光线。这座号称六朝古都的城市，每到夏天，都热情得让人难熬，完全无愧它另一个叫做“火炉”的称号。

从宿舍所在的生活区，到系办公楼所在的办公区，需要横穿大半个校园，若是徒步过去，少说也得一小时。好在，有10分钟一趟的通勤车。只要扫一下自己的个人终端，再报一下要去的地方，这种无人驾驶的校内交通工具，就会按照乘客目的地的远近，自动选择行驶路线，直到将你送达离目的地最近的站台。

刚过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所以乘车的人很少，零星的几个乘客，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林岳可以很方便地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量这座他马上就要离开的校园。

求知路、勇敢路、青春路……直到办公区所在的经纬路，林岳望着车窗外那些不断倒退的林荫、建筑、雕塑、校友、还有那一条条挂在道旁，祝愿毕业学员们奔赴四方、建功立业的横幅，一股叫做惆怅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开始往上涌，连带着视线都开始变得朦胧。

像他们这样的士官学员，毕业去向从入学那天就是定好了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基本不会有别的变数。调令、介绍信、组织关系、个人档案、毕业证书……所有该办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连那个全优学员的证书和三等功奖章也都一起装进行李箱，就等着明天离校。所以，林岳很疑惑，系里这个时候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走进了装甲步兵学院指挥作战系，那幢17层高的办公楼。系办在11楼，在大厅的军容镜前仔细整了整军容后，他才走进了电梯，按下了通往11层的按钮。

11楼的小会客室内，梁汉声正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远眺。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烟卷儿，身后的玻璃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垒起了厚厚的一堆。显然，他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响亮的“报告”。

“呵！这小子来了！”

眉头一挑，梁汉声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又收敛成严肃，说了声“进来。”

林岳推门而入，刚抬起手敬礼，就看见已经转回身的梁汉声，正靠着身后的玻璃窗，环抱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就是在问林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梁队长？是你找我？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林岳确实很惊讶。

之前去系办公室报到的时候，值班的中尉干事说，找他的人在小会客室等他，让他自己过来。他想了所有可能会找自己的人，却偏偏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梁汉声。

“走了就不能回来了？”梁汉声笑着反问，然后走到沙发边上，对林岳招了招手，“来，坐下说。”

林岳进了屋，还关上了门，但是却没坐下，笔挺挺地站着。

“我说林岳，你这是要我仰视你么？”梁汉声笑骂。

“不是……可是……”林岳挠起了后脑勺，觉得挺尴尬的，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林岳还是坐了下来，因为不耐烦的梁汉声直接把他给摁进了沙发里，顺带还数落了他一句，“磨叽！”

“来一根？”梁汉声斜靠着沙发扶手，掏出烟盒间隔着个茶几，端端正正坐着，怎么看怎么拘谨的林岳。

林岳忙说不用，梁汉声也不勉强，自顾自拽了根塞嘴里点上，深吸了一口，一边眯着眼缓缓地吐着灰白色的烟雾，一边问林岳说，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找他？

林岳点头，说，是挺奇怪的。刚才还一只琢磨是谁找他呢，没想到……

“没想到是我吧。”梁汉声接过话，哈哈大笑。

林岳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林岳。”梁汉声脸色一正，收起了笑。

这是要进入正题了啊！看着梁汉声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容，林岳心头一凛，身板坐得更正了些。

“本来早该来找你的，可后来不是出了点儿状况么，至于什么状况，就不用我明说了吧，你应该知道的。”

“是那个事情？”

“没错！”梁汉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林岳的猜测。

“梁队长你放心，我会严格遵守保密纪律。”林岳忙说道。他以为，梁汉声这是又要提醒他注意保密。

“今天找你来不是为这个。”梁汉声摆了摆手，“我今天是为你来的。”

“为我？”林岳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对！”梁汉声很是肯定的点着头说。“就是专门为你来的。”

林岳忍不住又挠起了后脑勺。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战区特种大队的少校，专门来找自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装甲步兵学员，是何缘由。虽然说，在装步院今年的毕业学员当中，他林岳的能力，确实无愧“全优学员”这一称号，但放眼全军，比他优秀的人只多不少。更何况，他一不是侦察专业的，二又不具备什么特殊本领，所以，不得不疑惑，为何梁汉声偏偏来找他？

好在，梁汉声没再卖关子，直接道出了来意，问林岳愿不愿意跟他干，还带着点蛊惑地说，这可是份很刺激很有挑战性的工作，相当的有意思。

林岳愕然，心下好不疑惑。自己已经优秀到，需要一个战区特种大队的少校亲自来挖人的程度了么？显然，他对梁汉声的认识，还停留着三年前，以为这位少校军官，还在西南战区的特大。

“啊哈，那啥，是我没跟你说清楚。”梁汉声拍了拍脑门，打着哈哈说。“那年演习一结束，老哥我就调到了一个比较特别的单位了，对外的番号是703特勤大队。今年嘛，情况有点特殊，任务量增大了不少，队里的人手就显得不够用了，捉襟见肘的。于是呢，单位的脑袋们就决定添点儿人，挑选点儿合用的新人进去……”

虽然梁汉声并没有说明他那单位是个什么级别，但能够让正军级的装步院配合他们挑人，足以证明来头不小。

也许是保密的原因，梁汉声很多话都说得比较含糊，但他这话里的意思，林岳差不多都已经听懂了。老梁他们现在人手不够，要对外招人，于是老梁第一个就想到了曾有一面之缘、不打不相识的自己。而想到自己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当年那别出心裁、胆大妄为、悍不畏死的凌空一跃太过印象深刻，觉得自己是颗合乎他们要求的好苗子。

挑人自然要考察，而他显然已经考察过了。至于考察的方式，林岳突然就想到了一个星期前，那些拟真系统中突然出现的古怪求生任务。但凡参加过那次拟真战术考核的学员，回来之后都对那场稀奇古怪的考核摸不着头脑，没少吐槽折腾出那些乱七八糟任务的考官。而现在，林岳可算是明白了，原来，都是这位梁少校搞出来的名堂。

林岳觉得有点儿尴尬，因为，包括自个儿在内，大家伙儿可没少在背后骂过那个突然更改考核内容的家伙。可眼下，这个人就在自己旁边坐着……能不尴尬么？

去还是不去？

从系里的办公楼出来，再一路回到宿舍，林岳的脑子里转着的就一直是这个问题，梁汉声说的那些话，也一直在耳朵边萦绕。

梁汉声问他，是愿意像绝大多数人那样，当个几年，长点儿十几年的兵，然后脱下穿惯了的军装退伍或者转业，再没机会拿枪，更没机会穿上那身动力装甲，然后变成那种为了活着、活得舒坦点儿，而在茫茫人海里挣扎浮沉、甚至蝇营狗苟的人？还是在有生之年，能够有机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其实，真要让你去，也就是一张调令的事，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强人所难，因为强扭的瓜不甜。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太过具体的东西我现在不能跟你说。但是林岳，请你相信我作为一个老兵的眼光和直觉。这条路，适合你。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不假。但我个人认为，军人首先也是人，所以，也应该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做了选择，在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同样就得有失去某些东西的觉悟。”

梁汉声用这段话，结束了这次谈话。

“那我能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呢？”林岳记得自己这样问他。

“这个我没法回答你。得到或者失去，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我能肯定回答你的就是，你肯定不会后悔。”说完，梁汉声用双手抓住了林岳的肩膀，用力捏了捏，最后说道：“兄弟，好好想想，这是我的个人通讯码，明天之前，我等你的答复。”

所以，到底是选择去，还是不去呢？

林岳躺在床上，纠结着，突然想抽支烟。